地震孤儿的生命历程

我和张祥青从小都在唐山丰南县胥各庄长大。

小时候，我们都亲热地喊他“铁六兄弟”。后来听说他成为钢铁企业的大老板了，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在汶川救灾捐款中，他创造了国内民间最大数额——1 亿元的捐款纪录。

2008 年 5 月 18 日晚，央视 1 号演播厅，中宣部等部委联合举办的“爱的奉献——2008 抗震救灾晚会”募捐现场，我看见胖乎乎的张祥青憨厚地举着写有 3000 万元的牌子，当主持人走到他身边时，我们分明看见他双眼含泪，激动地说：“再追加7000万，给灾区建震不垮的学校！”全场都被他这句话感动了。后来他的妻子告诉我们，在晚会之前他已经在老家丰南捐了款。当汶川地震发生时，张祥青看见老师和孩子们埋在废墟里，哭成了泪人，这让他想起当年姐姐带回来的红苹果。姐姐在唐山地震中被砸伤后送到西安治疗，半年后，姐姐伤愈归来，在他家门口，姐姐轻轻喊道：“祥青，祥青……”张祥青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姐姐，激动地落泪了。姐姐从布包里缓缓掏出一个苹果和一个青石榴递给他，说：“吃吧，这是好心人送的。”张祥青手捧着苹果和石榴，久久地望着，眼睛湿润了。姐姐的一句“好心人”，永远镌刻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心想，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好心人”。

我们知道张祥青和他的企业一直是低调的，只是在救灾捐助的时候，当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前台来，人们才了解到他原来是当年唐山大地震的孤儿。他瞬间成为唐山人的骄傲，被国人称道的英雄。人们对他也投来探询的目光：他是个什么样的老板？他为什么这样慷慨？他的财富是怎样积累的？

实际上，在这之前张祥青和夫人富甲一方后，没有忘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乡亲，一直默默尽其所能不断捐助善款，义务修路建桥，建希望小学，助医和助学；每逢赈灾，如洪灾和冰灾等，他也必定慷慨相助。记得我老家丰南县治理污染的煤河，他一下就捐出300万。有爱心的他，事业上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2007年，他已凭 130 亿元身家登上胡润百富榜第 45 位。

张祥青身材魁梧、外貌憨厚、个性乐观，爽朗的大笑声随时跟随他，生活中的一切苦难都被调侃成蜜糖，无论从他的身体还是心灵都很难找到地震的烙印。事实上，1976 年的唐山大地震，在那个恐怖的黑夜里，睡梦中的张祥青躲藏在母亲用身躯支撑的空间里活了下来，后来成了孤儿。失去父母的关爱，张祥青没有沉沦，他把一切苦难看成老天对自己的眷顾，捡垃圾、卖豆腐、卖废钢、建钢厂……不仅养活了自己，而且创造了百亿财富，回报社会。作为地震孤儿的他是少年多磨难的。15 岁，大多数人还是父母翼下的无忧少年，张祥青，这个地震孤儿，受政府照顾进入当地铁厂成为一名工人，结束了边上学边捡垃圾、割猪草、卖冰棍的日子。这是影响了他一生的转折，原因很简单，当工人收入不一定比捡垃圾多，但垃圾不是天天有，进工厂则提供了固定的生活来源。铁厂工人们介绍说，冬天里，虎头虎脑的张祥青光着膀子，火红的钢坯出来，身子前面汗如雨下，背后冷风刺骨，累得靠着带着余温的钢坯就能睡着。

不过，童心未泯的他做任何事情都觉得有意思，铁厂不仅磨炼了他的毅力，人也学乖了，他学会不让人欺负，学会适应环境。这里开启了他一生的大路，或许当时他大脑中还没意识到，他的身体上已烙上铁厂永久的烙印。就在上班第 12 天，一块火红的钢渣迎面飞溅出来，卡在张祥青的护目镜上，永远烧掉了张祥青左边一半的眉毛，这个容貌上落下的缺陷差点影响了他的婚姻，也断送了他当兵的梦。 到了 18 岁，刚刚成年的张祥青结束了铁厂的工作，到三哥当兵的地方——石家庄学习做豆腐的手艺，期望自己能做小生意摆脱贫困的生活。在我们的小县城里，都知道他做的豆腐脑好吃。学习归来，他开始一个人单干，起早贪黑做豆腐。然而，人生失败的教训也从这里开始，从南方师傅那儿学来的技术做出的豆腐并不受当地人欢迎，成本也高。张祥青在走街串巷中碰到一个同行老前辈，他恳求人家：“大爷，您豆腐好吃，我学学成不？” 善良淳朴的大爷吃了张祥青请的一顿饺子就收下了这个学徒。迄今，张祥青仍和师父保持着亲人般的关系。

1991 年，起早贪黑，靠磨豆腐、卖早点攒起 1 万元的张祥青夫妇成为万元户。听朋友说“倒腾”废钢赚钱，家里的小买卖就交给爱人张荣华一人打理，张祥青便开始介入废钢生意。 张祥青怀揣自己的1万元，加上岳父、哥哥、姐姐拼凑起来的共1.8万元，北上京城。没想到，第一笔生意就把自己的 1 万元本钱亏光了。“第一车废钢，人家说‘虽然质量不好但能用，以后给你好的’。”初入商海的张祥青回到唐山一看货，立即就知道太轻信别人了。

天生不服输的张祥青说，虽然第一笔生意亏了，但更要做下去。当时做废钢生意的人很多，关系错综复杂，新加入者并不受欢迎，然而在这一行业赚到百万身家的是意志刚强的后来者张祥青。当时张祥青每星期往返北京 3 趟，从北京提货傍晚出发，到家已凌晨三四点，碰上大雾天气更晚，早上七八点就得起来卖货，当天夜里再赶到北京，“累到头发都是躺在炕沿上让老婆给洗”。吃苦还在其次，关键的是打通各种人脉。现在，熟悉张祥青的人都习惯叫他“六哥”，有人还说他“很会混”，“这能力都是那时练出来的。”张祥青总结说，得到人家的信任，建立人脉，还得靠真诚。当时说好合作伙伴每吨废钢分 30 元钱，但张祥青每吨赚 100 元回来，多出来的部分还是跟大家一起分。

1993 年，张祥青在这个行业赚到了 300 万。随后国内整个钢铁市场低迷，废钢是卖给钢厂做原料的，而很多钢厂倒闭了，钢厂卖货收不回钱，工人半年开不了工资，整个行业形成三角债。坚持到 1995 年，张祥青开始寻找新出路。废钢生意给了张祥青享用一辈子的经验：一条路走久了肯定会死，因为市场就那么大，人越来越多，所以就要变革，寻找新路。1995 年后，张祥青自己开烧结厂，“仍然走的是捡垃圾的老路子，不过是从首钢垃圾山中的废钢转向烟尘中的铁泥”。这一转折，让张祥青一条腿迈进实业的大门。到了1998年，张祥青、张荣华成立了河北的丰南冀发特种钢材有限公司，1999 年又在河北成立了现在的唐山市合利钢铁厂。 2001 年，张祥青的“钢铁帝国梦”迎来了最大机遇，他投资 2.8 亿收购了天津一家倒闭的钢厂——天津渤海冶金工业有限责任公司，组建现在的荣钢集团。从获知消息、联系洽谈到最后合同生效，只用了短短的 14 天，这一举动让业界目瞪口呆。未来的钢厂肯定是临海的，张祥青坚信自己的判断。迄今，我国钢铁行业正纷纷向沿海布局，铁矿石每年进口量约 4 亿吨，而在当时，进口量尚不足 2000 万吨，天津也不过刚刚确定建设铁矿石大港口的规划。19 岁就嫁给张祥青的张荣华是荣钢集团的现任总经理，张祥青称妻子是自己的“守护神”。 2003 年，就在收购天津渤海冶金工业有限责任公司后两年，张荣华到北京读MBA，学习企业管理的系统知识。学成归来的张荣华，开始推行企业的规范管理。

张祥青经常对别人说：“企业发展要遵守规则，很费神费力，我缺乏耐性。我去打仗，后方交给老婆，是她在守护这个企业。”天生乐观幽默的张祥青说 MBA 就是教人系统的管理知识，而他负责的是企业的发展战略，突破企业发展的瓶颈，这不是书本能教的。随着人类的发展，需求变化，资源变化，企业发展的未来也在变化。

以前，张祥青做废钢生意，半夜三四点起不来，都是妻子提前醒来一遍一遍地叫他起床；他运货回来，也是妻子张荣华在家里组织卸货、管理。因为有妻子守护企业，张祥青经常还做些“出格”的行为，和“发小”打牌自不必说，他有时还去蹬三轮“拉脚”。戴着帽子只要别人认不出他，他就拉，说是锻炼身体；被人认出来就不拉了，觉得不好玩了。荣钢集团的高层还介绍，董事长还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红烧肉，因为张祥青一大家子人住一起，在家吃饭时他会露一手。

张祥青思考的是，从 2000 年到现在，铁矿石价格涨了 10 倍，焦炭价从 400 元 / 吨涨到 2700 元 / 吨，而未来，中国的工资也会上涨到发达国家水平，社会的环境正在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百年企业的根基到底怎么打？

目前，天津荣钢集团是一家以钢铁为主业，涉足国际贸易、园林绿化、矿业投拓、煤化工、综合利用等多领域的民营企业。

几年来，节约资源和环保一直是荣钢集团追求的目标，迄今已累计投入资金 5.18 亿元用于环保治理项目。目前荣钢集团使用的水，就是渤海湾里别人排放的污水，荣钢集团投资 2.5 亿元上马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反渗透过滤生产线。谈及自己的理想，张祥青说，在大家都向钢铁行业下游高端产品进军时，自己能在上游炼铁领域节能创新上有一番作为。

2007 年，荣钢集团销售收入 285 亿元，利税 29.7 亿元，中国企业 500 强中名列第 159 位，制造业 500 强中第 77 位，天津市百强私营企业第 1 名。在资本层面，荣钢集团开始筹划上市的事情，因为要成为具有竞争力的企业，打破资金瓶颈势在必行。

捐款晚会结束的第二天，张祥青躲避着媒体记者的追踪，也没有去天津的企业，而是与妻子回到了家乡唐山丰南，他一个人默默来到母亲的墓碑前，点燃一炷香，烧上一点纸，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地说：“妈，您儿子给地震灾区捐款了！您高兴吗？妈，您吃了不少苦，现在生活好了，您又花不着了，我就多多回报社会吧。往后啊，您儿子就以这样的方式孝敬您啦！”接着，就默默地跪着，他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看见了母亲的笑脸，好像看见了废墟上的那个红苹果和青石榴。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中国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在空前的灾难下集中爆发，特别是民营企业家的善举，成为中国媒体和社会关注的焦点。张祥青是他们中间最优秀的代表，他认为不管是捐款1 元、10 元或 1 亿元，爱心大小显然并不能仅仅用金钱来衡量，但对于从社会中得益的企业家来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却是不能回避的现实。他很赞成一个网友说的话：“当我们已经拥有成功和财富时，我们还要把不幸和贫穷承担下来；当我们已经拥有幸福和快乐时，我们还要把痛苦和忧伤承担下来。”他觉得每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我们的爱心是一样的。

在自然灾害面前，整个人类都不是局外人，这种让人类战栗的大灾难，让大家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们的胸中激荡着一个声音：一个美好的世界，需要我们每个人的真诚付出，奉献与付出是一种幸福，更会让人心里平安！

2013 年秋天，张祥青因病去世了。听说，在他的灵堂摆着一只红苹果和一个青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