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镇派出所的小胡接到区里协查一起案件的任务。他驱车来到镇下属的辛留村,经村口热心妇女的指点,找到王东家门。大门敞开,小胡并没在铁门上敲一下示意,而是径直走进庭院,一股说不上来的粪便味扑上来。西边的茅厕门敞着,他捂住鼻子走过去,看到王东手持锄头半蹲在茅坑边上打捞什么东西。小胡没出声,站在门边盯着看。打捞并不顺利,传来几声扑通声,王东拄着锄头起身,耷拉着脑袋叹了几口气,心情很沉重的样子。他转身看到等候多时的小胡,往后退身体失去平衡,幸好那把锄头,才得以站稳。小胡走过来,伸头往茅坑里看,视线所及并非令人作呕的人类排泄物,而是一片如墨汁的粪水。不知何时,茅坑不再渗水,加之这几年夏季雨水丰沛,日积月累既成此景。小胡问,你在捞什么呢?王东没说话,用手指。水面漂浮着一个黑乎乎带有毛发的东西。小胡不解。王东说,狗死了。这条黑狗饲养了十几年,尽职尽守,但凡有陌生人站在门口,它便狂吠不止。如果它尚在人间,王东便会提前知晓有陌生人进了家门。为方便谈话,两个人来到庭院。王东和小胡见过两次面,都是在去年,一次是在派出所,一次是在快递点。小胡大概对王东也有印象,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小胡声明让王东不要过于紧张,他只是要问几个问题。王东说,我不紧张,我又没干过犯法的事。小胡说,那最好了。王东说,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我想先把狗埋了。小胡点上一根烟,坐在庭院的凳子上。小胡三十不到,身体已发福,凳子有些矮,坐了一会他呼吸有些困难,又站起来。王东找到一双黄色的胶皮手套,由于长时间太阳暴晒,手指间已经黏连在一起,他伸进一只手,稍微用力便撑破了。小胡看到此景,自顾笑起来。一会,王东戴着新胶皮手套两只手抓住狗的四肢快步经过庭院走出门,小胡跟在后面凑出去,地上留下一路水迹。几个村民已经聚集在门口,看到小胡走出来,他们停止讨论。 屋后是一片小树林,王东将狗扔进事先挖好的坑里,蹲在一旁默哀。狗的眼睛睁着,嘴巴微张露出一颗白色的牙齿,全身因湿漉显得毛发锃亮。王东不禁想到,十几年来这条狗基本是在狭小的茅厕度过,偶尔有机会外出放风,当晚也必定被抓回来。早些年生活条件有限,它跟着吃的饭菜也寡淡,这两年大鱼大肉多了起来,它也跟着胖了不少。它有没有在并不多的外出时间里寻觅条母狗留下子嗣,这不得而知。也正因是未知,让王东更加伤感且自责。王东的老婆倒是早盼着这条狗死,前些日子还在为如何处理它犹豫,是卖掉还是杀了,对狗来讲都是死路一条。 这两年家里跳蚤横行,王东皮糙肉厚并没察觉有何不妥,倒是细皮嫩肉的老婆被跳蚤咬得坐立不安。直到女儿出生且身上被咬得一块块红色斑点,王东才意识到应该重视下跳蚤了。购买了几百块钱的跳蚤药,有粉剂有喷剂,隔三岔五在卧室和客厅里喷。但也仅维持几天,过后情况照旧。回想起来,和跳蚤作斗争的那些日子,完全可以用苦不堪言来形容。一次次的徒劳无功,尤其是对跳蚤有所了解后,他坦然接受失败了。跳蚤的外壳,可以承受比身体大九十倍的重量。换种说法,人有这样的外壳从一千米的高空跌在水泥地上也能安然无恙。同时跳蚤善于跳跃,能跳一米多高,这相当于一个人跳过一个足球场。老婆不甘心,指出跳蚤的源头是这条狗,令王东清扫狗舍、喷洒药物。事实证明,王东老婆是明智的。跳蚤确实绝迹了。这几天王东的老婆回了娘家,若得知狗死的消息,大概心情会不错。 当王东试图努力挤出几滴眼泪之际,身后的小胡发问,怎么死的?王东说,大概是吃了死老鼠。前几天王东买了老鼠药,药死了几只。昨天他喂狗的时候,看到两只死掉的小老鼠在茅房里,忘了及时打扫出来。早上喂狗的时候,两只老鼠已经不见了。狗大概是吃了老鼠药后,痛苦万分失足掉进粪坑淹死了。说到这里,小胡补充道,这算是你杀的。 埋好狗后,王东和小胡一前一后往家走。村民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窃语,看到王东走过来,眼神躲闪。王东停下来,对小胡说,你给说两句。小胡不解,说什么。王东指着那帮村民,我本来就没工作在家待着,你穿着警服这么一来,不到下午全村老少都认为我犯事了。小胡笑起来,我该怎么说。王东说,说你是我哥们,来找我玩。说完,王东递给小胡一根烟,并双手握住打火机点上。王东笑起来,消除不良印象的同时还能提升我在村里的地位,帮下忙。小胡问,说你是我儿子会不会更管用?王东一听,快步回家。看着王东气嘟嘟走路的样子,小胡乐起来,他拍了拍手,让村民们静一下,说他和王东是多年的老同学,这次来是叙旧,没别的。听完后,村民们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摇头摆尾四散而去。 王东在庭院里洗手,并不时嗅一下是否还有臭味。小胡问,你认识许辉吗?王东没听清,反问,谁?小胡说,你不会连自己的拜把兄弟都忘了吧?王东明白过来,哦,许桧是吧,是秦桧的桧,不是辉。小胡急了,你就说认不认识吧。王东擦完手,点上烟,认识,他怎么了?小胡问,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这可把王东问住了,记忆有些模糊,他是2010年结的婚,当时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喝喜酒,许桧也受邀出席。2011年还见过一面,但比较匆忙。如此来讲,至今已有四年。这话小胡有些不信,怎么说也是异姓兄弟,四年都没联系?王东点头,确实没联系,虽然手机存着许桧的手机号但从没打过,没别的原因,平时想不起世上还有这号人,大概他对我也是如此,不然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呢?小胡说,你这想法不对,朋友之间疏远就因为都是你这个观念,总想被动不想主动。面对这番教育之词,王东不快,便问,许桧到底怎么了,你直说,难不成他死了?小胡说,相反,他是一起命案的嫌疑人。王东笑起来,命案,他杀了人啊。小胡说,你这措辞不对,只是怀疑而已。王东坐在台阶上,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小胡说,区里下派的任务,我哪里知道,跟我走一趟就是了。 之所以找到王东,是因为那位在区警局户籍科工作的姓朱名白的女同学。寻找许桧的任务发布,朱白想到王东和许桧非同一般的关系,上报给领导。2009年冬天,王东和许桧一起厮混,还帮朱白在闹市区贩卖过暖宝宝。想必这几年许桧和朱白也没有来往,不然她不会误以为王东和许桧交往过密。警方只需调查许桧的通话记录,便会知道,他和王东断绝来往已有数年。上述是无关紧要的,对王东和小胡来讲,同样如此。镇派出所的工作清闲,小胡因此事出来,权当解闷。王东呢,他是自由写作者。 警车还没开出村,坐在后排的王东发话,我能坐副驾驶吗?小胡问,怎么?王东说,这样对你尊重。小胡停车,王东坐上副驾驶,笑起来,坏人才坐警车的后面。小胡说,系上安全带。王东问,要不我跟你讲讲许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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