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老师的文字首先以一种稳健的姿态与读者打上交道,揭开生活的横截面,主角陈英灰蒙蒙地从文字领域中被牵出来。一个纠结戴不戴帽子的女人,被弟弟狠狠地数落,至此,小说的序幕被拉开。曾有学者这样评论:“而当我们把林那北看成是小说家的时候,林那北其实又是一个博物学家,她对物的隐晦或隐秘的含义有着近乎痴迷的热情,以至于当我们认为理解了林那北时,其实是南辕北辙。” 不戴帽子的陈英,“像只气球飘来飘去”。像气球飘来飘去,这种比喻,或者说是隐喻,将叙事空间慢慢展开。但这不过是林那北老师埋下的第一粒种子。 宏观去看这篇小说,其小说结构并不奇险。总体看来,在叙事安排上,均衡而流畅,清晰的时间线作为叙事总轴,从这主干拓开的是人物细微的心理动作与生平记忆。随着情节发展,隐匿在文字之后的浓厚情感才恢复呼吸,尤其在各色人物已经有所交际,其关系在小说叙述中有所推进以后,明暗两条叙事线索才逐渐浮出水面,明的是陈星与徐右林的仕途命运,暗的一条则是陈英的自我觉醒与价值重塑。两条线呈现的是一个夹角型的结构,并非始终无交错地平行发展。第一次交错倾向应该是在陈英休假以后回章久淑家,在章久淑家中听闻小区建立舞蹈队,《渔家姑娘在海边》正是她们将要表演的曲目。叙事节奏在两条线倾于相交的状态下被逼着一路疾驰,在上文所讲的那个桥段过后,叙事犹如走一线天,逼仄而陡峭,无时无刻不调起读者的心神。 谈及林那北老师在文中所设下的重重与物相关的隐喻,我们得先将目光投至主角陈英身上,与这遥远的“渔家姑娘在海边”不同的是陈英在山里,在小说中“山”极富象征意义。“陈英老家那个村叫洲尾,临水,但水只在村口绕过,更多的是村子后面渐渐高起来的山,国营农场就在半山上。”可以这样概括,陈英六十年的岁月都被围在这重重的山峦中。林那北老师并没有采用大段的叙述直接将陈英的前半生交代清楚,而是以一种绕着冰山开船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将沉没在水中的冰山发掘出来。叙事顺序的灵活安排,使小说有很强的流动性。随着情节的展开,将陈英围住的山逐渐展现其真正面目:孱弱又重男轻女的家庭,善良和奉献的品格,太出挑的天赋但被中路折损,藏在迷雾中的伪善,传统中习惯被牺牲的女性困境。那些山矗立在陈英的生命里六十年,而六十二岁的陈英却动起僵硬的筋骨,她要翻过山,她要去看海。“山”的意义在被翻越以后变得更为广阔,它不再作为孤立的处境而与海相连。从山走向海,仿佛是步入老年的陈英一场孤勇的突围。而作为急先锋的陈英则在现实生活中有太多对照组。 舞者作为富有魅力以及想象空间的观察对象,在很多时候都被文学的笔墨所书写。作家严歌苓因其自身拥有文工团的相关经历,产出相当多与舞者或者是舞台表演者相关的故事,如《魔旦》《灰舞鞋》《白蛇》等。在这些故事里,作者对这类角色的书写中,有不易察觉的偏袒——她们或者说他们,尽管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坍塌堕落,但归根结底,还是美的。撇去那些带着魅惑气质的传说,林那北老师不再将关注点放在某个昔日艳绝舞者的跌宕人生身上,而重新审视那些也为舞蹈痴迷但已走入暮年垂老的平凡妇女,将“她”写入小说。老去的陈英犹如掉了几片花瓣,但花枝仍挺拔向上长的玫瑰。她年少与舞蹈结缘之后,尽管日后再无机会拼一个光彩熠熠的舞台,但她没任由着自己乱长,瑜伽健身,她总因地制宜修剪自己的形态,甚至在重听这首《渔家姑娘在海边》之后,几次不自主地偷偷起舞,其间除毅力与习惯以外,还有对美的自然敬意,而因有如此敬意,其本身也成为一道美的风景。审美的需求晃动了自身的觉醒,闭了几十年的花苞重新开放。以陈英为典型的这类中老年女性进入文学书写之中,以另一种姿态翩翩起舞,引起另一些角度的思考,其生命图腾被缓缓展开。这种审美指向镀上更多人文层面的启蒙——中老年女性的觉醒与突围是一种被温柔包裹住的刚强,山中女也可以走向海边,这类被忽视的群体也拥有但不仅仅只是“五分二十八秒” 的发光时刻。 “陈英连忙举起双手,像溺水者求救般紧紧抓住帽檐。她戴了几十年帽子,到城里这些天,脑袋却一直敞着,现在重新戴上,一股踏实感霎时就从头顶向下蔓延了。”再戴上帽子的陈英已经不像只气球飘来飘去,前文种下的种子,已然蓄力发芽,她有了全身的力量。故事戛然而止于确定陈英重登舞台,陈英愿意为自己再发一次光,然后去看海。四两拨千斤地刹住激流般的情绪再放开,使其奔向更广阔的空间。其生命的舞步在其下台后更为热烈地踏起来。 (《渔家姑娘在海边》原载《十月》2023年第六期,《中篇小说选刊》2024年第一期选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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