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为啥总是“得”

我重新拾笔写作以后的三年来，在为数不多的小说中，竟然多次用疑问句作为小说的题目。我记得读小学时，我们的语文老师曾说，作文嘛，就是先提出一个问题，然后再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位数学老师出身的语文老师在讲这句话时的自信表情。这自信表情有时真让我怀疑自己的小说是否已经走上了歧途——我在自己的小说中所提出的问题，总是一些没法回答的问题。

比如这一次的写作，当《她会把什么心愿写心上》这个题目象舞台帷幕一样在我面前拉开时，我就想，是人总有心愿，可心愿为啥总是“得”，而不是“失”呢？我可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到高庙里许愿的人会许下这么个愿：明天，让我的万贯家财烟飞灰灭。

心愿，其实是个美好的词眼，另一个与它词义相近的词眼却没有那么美好了，那个词眼叫欲望。我们的心愿或欲望总是表现为“得”，即使不是“得”，也是“不失去”。“不失去”也是另一种“得”。拙作中的唐秀春，她所有的折腾，就是怕“失去”，怕失去丈夫沈永峰对她的爱。怕失去他的爱，就是想得到他的爱，一直占有他的爱。写到这里，我似乎找到写作之初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我几乎能印证小学老师的那份自信了。但是，且慢，既然她怕失去丈夫对她的爱，当她跟踪她丈夫到医院病房门口时，疲惫的她又为什么突然反而希望丈夫对另一个女子真的有不轨之举呢？

我们的生活充满着多义，生活中，问题与答案之间根本没有一条明晰的直线。因为没有那条直线，沈永峰没有把贿金和贿物顺利送出去。没有把贿金和贿物顺利送出去，他却达到了行贿的目的——项目的扶持资金下来了。贿金与项目资金之间没有一条直线，那么，男女主人公之间终于圆了的情缘与那项目资金之间是不是有着一条直线呢？好象是了，可是，在床上，当男主人公终于要奏响一支雄性的凯歌时，女主人公却不合时宜地开口了，她告诉男主人公，他梦寐以求的项目资金就是被她否了的，她的话应该会让男主人公即将奏响的凯歌突然暗哑掉，因为这之间应该有一条直线。可是，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女主人公的话说出后，男主人公的雄性凯歌却奏得更加响亮，响亮的声音一下子吞掉了那条直线。

如果这就是生活，我们没理由不感到无所适从。这令人无所适从的生活却给小说提供了无限生长的空间。所以，今天的我面对着一个问题与答案之间缺乏明晰直线的时代，常常独自躲在了书房里，让我的小说植物一样蓬勃、自由地生长。

可一回到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我又一次会感到身心的疲劳。但是，我已经不会灰心，我已经明白面对生活这头怪兽，我要学会与它和平相处，更不能停止我前进的步伐——尽管有时候我所认为的前进恰恰就是倒退。就象我退到书房里写作，在红尘滚滚的背面，好多人真的认为我的写作是一种倒退。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三年来，我写丢了好多东西，包括人们所热爱的金钱。我常常在写作的间隙陷于沉思：我这样地一个人长时间躲在书房里用笔自言自语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能得到什么？就象朋友们预测的那样，写作终究会让我得到我的“失去”。不过，只有我自己明白，写作已经让一种宁静和淡远注入了我的心间。

创作谈的篇幅限制到了，但是你看，我还是没有回答出我在题目中提出的那个问题：心愿为啥总是“得”。

（《她会把什么心愿写心上》选载于《中篇小说选刊》2010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