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们不曾企及的真相

     我们的生活是有风险的。因为人性中不断被发掘的恶，因为我们对人事的判断有偏差，因为某些意外和巧合。因此我们的自以为是与真相之间是有距离的。

     比方说罗征程，我实在不忍心颠覆他的生活感，但我必须如此。他是一种人群的代表，自以为施展全部优势掌控自如的生活，实际上却漏洞百出不经一击。所以他得为一种愚蠢的自足付出代价，那就是体会到真相的强悍。

     生活感这个词我比较喜欢。

     所以看起来我编织了一个情感故事，背叛欺骗怀柔报复算计等等我们并不陌生的元素，好像证明我在写老掉牙的“男女之间那点事”，而事实上，我在写它们背后那些让我感到惊惧的东西。米红花两年时间画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圈，让罗征程一步不偏地走进去，而貌似永远都不可能制造麻烦的小简，在得到被抛弃的待遇之后，发现任何形式的隐忍和挽留无一能敌男人的决绝，她来了个惊艳转身，以揭露米红背叛的秘密为武器狠狠打击了罗征程一把，然后冷漠地抽身离去。

     这两个女人的搏击互为起始又互为因果，看起来云淡风轻却破坏力巨大。这是两个潜伏着巨大心理能量的女人，正好跟罗征程形成强烈反差，发生这种对垒实在是罗征程时运不济。

     就这样，在那些你来我往的回合里，在叙述的过程中，我设想的问题如约而至，达到了让我小小惊惧一下的初衷：我们的生活到底存在多少风险，温情的成色有多少，那些我们曾经爱过的人会对我们使出怎样的手段。更重要的是，有多少真相我们百转千回地得以掌握，而又有多少我们不曾企及，或许永远无法企及。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聪明的傻子。

      这是一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他们要怎样完成自我审视。罗征程通过米红精心设置的很多暗示，一一回走过去，那些地方让他在警觉和疑窦中陌生和恍惚，还有一点点动情。可笑的是，这种回走实施在敲诈勒索的背景之上。审视是被动的，如若没有布局，一切终将被遗忘。最终罗征程抵达一只高倍望远镜，通过它直视自己对小简的爱和抛弃。这个时候肉身和灵魂一起离他而去，他在两个身份之间切换：一是米红，二是一个对自己所面临的困境忧心忡忡的旁观者。

      这个时候他努力想渗入米红。他对小简脱胎换骨的巨变由惊转向怕，这逼迫他低下身子企图示好，但他对小简的渗入以失败告终，在望远镜里他目睹小简卖掉他们约会的房子。但是他能渗入米红吗？那个用两年时间把躺椅靠背磨毛了的女人。

     最后一个问题说到躺椅。谁是真正的受创者？心灵如躺椅布质靠背一样被磨毛磨破了的，究竟是谁？恐怕无一幸免。无论是精心布局貌似胜利的米红，还是疼过以后结痂走掉的小简。罗征程自然就不用说了，他的受创是赤裸裸以明线形式推进的。

     而躺椅，这把道具，在小说最后关头才倏忽一现的家伙，它才是一切秘密、一切回走、一切审视的见证和进行者，自始至终安静沉默如哲人。所以，故事真正始于它，也结束于它。

      我写小说很少有落笔之前就想好标题的情况，这次也不例外，当我循着内心一直混沌着的那一丝灵感之光猛走下去，走到结尾，这个倏忽一现的家伙给了我最后的灵感，搞得我泪光盈盈。当我把标题处暂名的“无题”两字换成“躺椅”，我知道这个小说彻底结束了，这个发现让我顿时溃顿如泥。

       感谢《中篇小说选刊》，这是我第二次跟它结缘。

       感谢原刊《当代》让这个小说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