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的人和要活的人
乔 叶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
——《山楂树》
这是一首前苏联老歌,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曾风行中国,九十年代又被怀旧的人从祖母的箱底儿里翻出来当稀罕。类似的歌还有《喀秋莎》、《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等等。作为七十年代生人,我结识《山楂树》的渠道只有后者。首次听到她,我就喜欢。她流溢的是一个少女在两个男人的爱情之间犹豫不决的心情,叙事得轻柔、优美,歌咏得伤感、纯真,在飘飘的羽衣之下,充斥着一种不能言说的沉重。总之是我着迷的那种情调。当时,我就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想法:要以这首歌的名字写个什么东西。想来,隶属于每一种艺术门类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一己之私吧:音乐者要将她歌出,绘画者要将她画下,舞蹈者要将她附体,摄影者要将她定格……而我也想要在这个歌的名字中,印下自己的痕迹。
写这篇小说的初衷,便是如此。然而现在看来,小说本身与这初衷显然是毫不相干的。区别之大,简直如同初恋之于婚姻。故事的枝干很简单:一个回婆家探亲的女人,偶遇一个潜逃回故乡的杀人犯。无庸置疑,在中国,有无数男女都对婚姻中的城乡差异深有体会,却因为际遇不同而走向不同。这两个人便是大海中的两勺,在命定的时空里被舀在同一只茶碗里。他们是错开的列车,呼啸着擦肩而过,铁轨震动的声音,是他们的短暂情谊。当然,这情谊中又有着各自的暧昧伤痛。其间有理解,理解得有限,也理解得温暖。也有意会,意会得隐约,也意会得契合。——也许会让一些读者感觉意外的是,他们之间没有产生出什么很激烈的行为。这是我的情绪逻辑,两个陌路男女,都藏着很深的心事,即使投缘。我想,在中国人的一般经验里,他们的温暖和契合也该是东一撇,西一捺,聚于内而淡于外,这才是知己人之间的常态,也是生活的平原常态。而他们深夜中仅有的那一次相偎相握,自然是平原之中的奇峰突起。奇峰突起者,往往只有一瞬。而这一瞬,对要死和要活的人来说,都已经算是一种珍贵的安慰和悲悯。
在开满白花的山楂树旁,两种爱情在等待一位少女。生活繁复的可能性让人肌肤微汗,脸泛红晕,神情姣好,心生向往。而一旦她选择了其中一个,就再也无法回头。看似宽广的生活其实往往就是这么逼仄和残酷。对歌中的少女如此,对小说中的爱如和画家同样如此——也许,对每个人都是如此。
我写散文多年,兴之所至开始写小说之后,许多编辑和读者都表达过相近的意见,说我的小说里仍带有浓重的散文风格。我承认自己是喜新不厌旧。散文气息在这篇小说里发挥得更加肆意一些。因此,这也是一篇我写得很松弛和舒服的小说。即使其间有隐隐的疼,也疼得可心。
(《山楂树》选载于《中篇小说选刊》2007年第一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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