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朵般妖娆的城市 林那北
一
1847年是一个遥远的时间概念了,但放在人类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却微不足道。1847年墨尔本开始建市。城市是在一个小镇的基础上建起来的,一位从塔斯马尼亚岛迁来的测量员,以他几乎有些热拗的认真与飞扬的激情对未来的城市进行了精致的规划,横平竖直,有条不紊,于是墨尔本整座城的布局宛若棋盘般方正有序。 这种方正有序延续至今。 从飞机上往下看,墨尔本规矩得令人赏心悦目;而行走在城中,又不能不为它街道的整齐、交通的规范由衷发出赞叹。 那位不知名的测量员所规划的墨尔本大街宽99英尺,小街宽66英尺。一英尺等于0.3048米,30余米宽的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妨碍这座城市的发展,所以不需今天挖地扩建,明天刨土拓宽。在墨尔本街头我们确实始终没有见到挖路与修路工人的身影,每一条街道都流畅华丽,没有疤痕。而城区新修的通向四面八方的公路,每一条更宽阔得有些奢侈,路中央总是毫不吝啬地留出宽大的绿化带。绿化带的作用眼前是美化净化环境,另一作用则是留给未来的:一旦车多路挤了,就填平行车。 通盘规划、放眼未来,这几乎处处可见。 墨尔本城底下,地铁线纵横相通,但出了城后,地铁就浮出了地面,升到半空中,这样就极大地节省了资金。城市刚开始兴建时,并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修建地铁,规划者却已经将它列入视野,极有远见地预留了空道,于是,到1864年动工时,就不需再重新开膛剖肚大动干戈。而一直到现在,当初预留的空道竟还绰绰有余,足以为墨尔本市以后地铁线的发展提供广阔的空间。 街头至今行驶着殖民地时代留下的有轨电车,车身相当笨拙,色彩也已经斑驳,夹在川流不息的豪华车流中、穿行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乍一看,几乎格格不入,但它却是作为一个特色被精心保留了下来,成为这座城市的一个特殊景观,每天都乘载游客免费环城游览,车上还配有专职导游一路介绍。坐在上面不生出感慨是困难的,一部老车与一个现代化城市间相互包容、和平共处的温情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墨尔本安然接受了它,宛若接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祖母。它那古朴的外观,那吱吱呀呀的行驶声,总能在不经意间把人们的思绪带回到久远的年代中去。 1851年,在墨尔本市西北100公里处的巴拉腊特发现了黄金,于是大批淘金者和移民涌入,这是墨尔本真正繁荣起来的源头。或者换另一句话说,也是澳大利亚真正繁荣起来的源头。760万平方公里的澳洲大陆,原先仅有土著人在此生活,1770年英国船长詹姆斯·库克来了,把米字旗插到这里。然后,这里成为英国流放犯人的地方,仅此而已。但是,黄金的发现改变了一切,人们不再是被迫到来,而是蜂拥而至。城市在黄金的妆点下一天天繁荣起来,茁壮起来,多姿多彩起来。 1990年,墨尔本以及美国的西雅图、加拿大的蒙特利尔被美国人口恐慌委员会评为全世界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评选标准包括教育、交通、住宅、噪音、通讯、保健制度等方面。墨尔本能够当选,与它众多的公园应该是密不可分的。 “花园之都”,这是墨尔本的美称,据说拥有大小公园450多座,这个数字简直令人目瞪口呆。而每一个公园都不是无所用心随意修建的:卡来登公园的主角是皇家展览馆,每年二月初国际花展在这里举行;费兹洛公园充满英国乡村风格,从空中俯瞰,公园中的小路刚好形成一个英国米字旗的图案;亚伯特公园的主题是运动,有八个篮球场、十个软式网球场,有温水游泳池、大型按摩浴池,草地上可跑步、湖水中可玩帆船。1996年起世界一级方程式赛车开始在这里举行,使得到这个公园的人数每年增至三百万人次…… 占地面积34公顷的皇家植物园位于雅拉河畔,是世界上设计最好的植物园之一,哪里是灌木、哪里是草地、哪里有湖水、哪里堆小丘,都一一精心安排。园内汇集了全球一万两千余类、三万多种植物和花卉,其中有一百多株树是由澳洲或来澳的著名人士亲手种下的。而建于1857年的植物标本馆,约藏有150万种植物标本,数量之多、设备之完好基本上也是世界之最了。但是,植物园的门是敞开的,任意进出,不收门票,也不见任何粗糙低俗的搭盖和沾染商业味的游乐项目,这里花是雍容的,树是典雅的,还有无数的黑天鹅、野鸭子、海鸥等在其中自由飞翔嘻戏。倘佯在其中,渐渐发现墨尔本整座城的风格与趣味,原来都丝丝入扣地浓缩在这里了,便明白一座只有155年历史的城市,为什么竟能够赢得人们的敬意了。
二
与墨尔本的端庄娴静相比,悉尼是眉飞色舞的。 1770年库克船长就是从悉尼第一次登上这块大陆的,这就注定了悉尼会有比澳洲其他地方更繁华昌盛的发展。悉尼像一位百媚千娇的时髦女郎,而欣赏这位女郎时,所有人的眼光总是首先投到悉尼歌剧院。 如迎风的巨帆,又似绽放的贝壳,这个充满奇异想的建筑物在1973年建成后,轰动全世界,并且成为建筑史上的一个经典。建造的过程异乎寻常地认真细致:由专家组勘测、选址;设计与施工向全世界招标;选址方案与设计方案由联邦政府批准,施工过程由联邦政府委托新南威尔士州政府聘请各方面专家担任顾问并进行周密规划;耗资12000万美元,历时14年,单单为了研究壳片的最佳结构与施工方案,就花去了8年时间------原来是这样!如果换一种可能,比如是长官意志,比如草草上马,粗制滥造,那么我们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建筑物呈现在舌状的贝尼朗岬角上? 歌剧院旁的海港大桥,是悉尼的另一个标志性建筑。桥很长,包括引桥共1149米;桥很宽,49米,有8个车道、两条铁轨、一条自行车道及一条三米宽的人行道;桥很高,从海面到桥顶有134米;桥造型很美,拱架跨度为503米,是世界上最大的单孔拱桥。所有这些如果发生在今天,是不足为奇的,然而,海港大桥建造时间是1924至1932年间。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中国正兵荒马乱,单1927至1932的五年中,国民党就气急败坏地杀害了共产党员和革命者100万人以上,而此时,悉尼人却将精力与财力投入到如此壮丽的城市文明的建设中去了。那时焊接技术尚缺,整座桥都是靠铆钉一段段接起来的,据说共动用一万人工,使用了600万个铆钉,最大的一个重达3.5公斤。所以,与歌剧院比起来,悉尼人普遍更钟爱海港大桥,因为在那样的年代,在那么宽阔浩荡的海面上,能够将如此巨型的大铁桥凌空架起,并且架得如此优美雅致,除了需要想象力与创造力外,更需要勇气与毅力,这一份光荣让悉尼人至今还十分受用。 悉尼人对自己城市的确总是怀着一种温情脉脉的热爱。坐落在麦觉里大街上的新南威尔士州立图书馆共有11层,却有8层在地底下。为什么?麦觉里大街古色古香,所有的房子都限在两三层高,以保持风格的协调统一,即使州立图书馆也不例外。 悉尼湾原有一个军港,近几年废弃不用了,房屋显得破烂,影响了市容,百姓有意见。1996年政府投入资金进行改建翻新。房屋都不高,两三层而已,翻修时并不往高处建,而是在外形上下功夫:古朴、清新,与海天水光和谐起来。修好后,不但为悉尼添了美景,同时把房屋出租或出售,成了商店、公寓等,经济效益也可观。 北京去的贺先生已经在悉尼生活了12个年头,他原先购的是单层的别墅,不久前把房子拆了,想加盖一层。自己的地自己的房,却由不得自己做主,得先向政府递上申请,然后交上1000澳元在报纸上登启事,说明自己在什么地点、建什么高度与多少面积的房子。启事得连续登一个月,一个月内没有人抗议,那么,好吧,建吧。若是有人反对,指出你这房子一旦建起,会有碍观瞻或者破坏景致,那么十有八九就建不成了。城市是大家的,所以人人都珍爱它,人人都有发言权。 当地人说,在这里七年以上的房子就算“老房子”了,政府绝不容你随意拆除或搭建;百年以上的,就更不行了,内部怎么装修保护,那是你的事,一旦想改动外观,那是万万不可以的。澳洲政府的权力看上去不算大,州长、议员上下班也都是自己开车,出去办事也没有前呼后拥,但在某些方面,他们又是至高无上的,因为他们在执法。悉尼政府规定,所有住宅的建筑面积,不能超过占地总面积的一半,这是逼你腾出空间来;而绿地则不能少于总面积的三分之一,这是要你美化环境。 悉尼的东面有一块空地,地势略高,站在上面,整座城最流光溢彩的景色尽收眼底,包括歌剧院、海港大桥、悉尼湾、悉尼塔等等,实在是块风水宝地,按我们的理解应是很让房地产商垂涎的,有钱人或者也手脚痒痒急于住到那里以显示与众不同的身价。但上去一看,那里除了修剪整齐的青草外,竟空荡荡的再无他物。十几亩平坦宽阔的一大片地,政府将它都买下了,闲在那里,不允许建房子,其理由在于:既然是风水宝地,就应该属于大家,让更多的人享受到。
三
首都的概念是什么?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正因为是“中心”,所以,它必须是繁华的、富丽的、现代化气息无所不在的。但是,堪培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下了飞机,看到的是一个质朴简约的小机场;进入市区,看到的是稀松地掩藏在茂密树林中的低矮楼房。树真多啊,多得如同一座大森林,而楼房,在这里仅是陪衬之物,没有摩天大楼,也没有车水马龙人来熙往的喧闹。一切都是静静的。 年轻的城市,这是人们对堪培拉的评价。年轻到什么程度?1913年开始兴建,1927年首都从墨尔本正式迁到这里。不足百年的历史。 城市建设拉开序幕之前,堪培拉还是个仅有一所小教堂、一间杂货铺、一家小邮局和1900多个居民的村庄。1901年澳大利亚联邦成立后,政府立即通过一项议案,新首都既不设在南部的墨尔本,也不设在曾是罪犯流放地的悉尼,而是设在这两个城市之间。于是选来选去,选在了堪培拉。 堪培拉城市规划局的展览厅内,陈放着许多当年的老照片:广阔的牧场、简陋的木屋。二十世纪初的堪培拉就是这副模样。把牛羊赶走,将高楼建起,一座城市是否就可以如此简单地到来了?事实上,1912年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十分高瞻远瞩地就新首都的建设规划问题,组织了一次国际公开招标。招标的奖金不高,不过3500美元,却吸引了全世界137位设计师前来角逐。137位设计师,137种设计方案,最终的结果谁来决定?不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而是建筑专家和全国老百姓。来吧,投下一票,你们心目中的首都是什么模样?当年各地投票情况的影印件也陈列在展览厅中,纸张已经泛黄,透着斗转星移的沧桑感,但隔着一层玻璃凝望,那股同心协力,为建设一个美丽新首都出力献策积极参与的激情,还是富有质感地扑闪着翅膀,迎面而来。 中标的是一个美国人,名叫沃尔特·巴利·格里芬。 无论整体布局、景点设计,还是建筑艺术,格里芬的方案都是独具匠心的,他提出一个建造一座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城市设想:整个堪培拉市以国会山为中心,街道以国会山为起点,呈放射型,每一街道的指向分别代表澳大利亚的各个州区;高耸的国会大厦则象征着权力中心,又代表全国的心脏。同时开凿一条人工湖,湖畔由政府各办公大楼组成一个大三角形、各住宅区组成几个小三角形,使城市的轮廓清晰鲜明、张驰有度。这个设计赢得几乎全体澳大利亚人的喝彩,同时也获得了联合国城市设计金奖。 动工仪式很快就于1913年3月12日轰轰烈烈地举行了,建设的过程却相当缓慢而谨慎。一届届执不同政见的总理、部长、议员接连更替,战争、经济危机等各种灾难也接踵而至,城市的面貌却始终严肃、严格地按照格里芬的设计一步步实现,没有哪位官员心血来潮急于搞“形象工程”,更没有哪个权力部门自作主张另搞一套。 作为点睛之笔的人工湖并没有马上开挖,而仅是按设计蓝图预留出了空地。直到1963年,财力能力充裕了,湖才挖好,第二年水才引进。好大的一个湖啊,周长35公里,面积704公顷,所有重要的公共建筑均绕湖而建,包括国会大厦、国立图书馆、国立美术馆、战争纪念馆、最高法院等等,它们像珍珠一样富有节奏地洒落在青山绿水间,彼此呼应,相映生辉。在这样的地方设立广告牌应是极有商业价值的,然而竟丝毫不见踪迹。金钱是诱人的,却不能因此急功近利地付出代价。湖的确太美了,怎么舍掉将它破坏? 而湖的名字就叫格里芬,这是向创造了一件艺术精品的建筑设计师致意的最好方式。把一座城市当成一个艺术品来精心修建,还有哪座城市更甚于堪培拉? 漫步于城中,就如同漫步于一个偌大的公园中。不见任何围墙。市政府规定,不得在机关、住宅、公共场所建立围墙,于是人们便用树木、花卉取代,房前屋后绿色葱茏。而所有的居民住宅,都选取单层或双层的别墅,造型别致,色泽清爽,彼此绝不雷同,这也是格里芬的理想。 据介绍,堪培拉约有1000万株以上的树木,绿地面积占整个城市面积的60%以上,每个市民拥有70多平方米绿地――这不是最令人羡慕的,在这座城市中穿行,哪怕仅是浮光掠影的匆匆而过后,心中升起来的必定是另一种向往:人类应该用自己的智慧,将所有的城市建设成花朵般妖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