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家有子 叶 弥
我认识毕飞宇是1997年的事,六、七年的光阴过去,我惊诧于他丝毫不变:还是那么瘦,说话的语速还是那么快,待人一如既往地真诚,笑起来永远那样奸滑的样子。关于小说,大家都有评论,我就不说了。 我和毕飞宇相处得不错,因为他从来不把我当女人看,所以我也没有必要把他当男人看,这样我们的关系就有了友谊的基础。我知道有一些女青年喜欢他的文字或人品,进而夸奖他的长相和气质。我总是感叹世道变了,那样一根排骨有什么魅力?有一年我嫌自己长得肥,进了健身房。碰到毕飞宇,他说他也去健身房锻炼了。半年后再碰到他,他说他早就不练了。说这话时,一副知错即改的样子。我觉得他这时候最有魅力。 因为同是江苏人,见面的机会相对多一些。每次见面,我总是不自量力地同他打嘴仗,他的脑子反应快,语速又快,加上言辞锋利,加上奸笑……可想而知。但我也打过几回结结实实的胜仗,愿意趁此机会与大家共乐。有一次我到外地一家杂志社去,一进门就碰到他,他一见我就说:“怎么又碰到你了?我见你都见烦了。”我回答:“我怎么每见你一次就增加一点对你的感情?”他马上悻悻地,知道了他与我的差距。又一次打牌,我和他打对家,自然有些不合拍。他就说:“好男不与女斗。”我对他说:“你怎么刚想起来?” 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写上述这些话时,我和毕飞宇又是一年未见了。这一年中,他走南闯北,拿了无数的奖,见了无数的人,说了无数应该说的得体的话,我想他心中必定有些厌烦。所以,他再见到我时,也许只想退让。 其实毕飞宇这个人是极愿意向别人退让的,他的心一直向别人作着退让,但是他一路前进,身上与生俱来的刺总是无意刺痛别人。我想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把头发剃了。头发剃掉的毕飞宇,怎么看都是没变化的。 我总在想,把头发剃成那样子的男人,心中必定有着超越众人的激情。他夸奖人与厌恶人的心情是一样激动,有时候会用极端的语言。当他心中产生厌恶或赞美之情时,一刹那间,他的语言不受自已控制,他无比自我。所幸他写小说时,则是另一种情状。你看他的小说,没有一个人物是被他的意志控制的,他的意志隐藏起来了,隐藏到小说的逻辑背后。面对小说和小说中的人物,他谦逊地退到后面,严格控控制着自已的身影。我觉得他就像一个太阳底下的摄影师,一边用摄像机忠实地拍摄对象,一边努力不让自已的影子进入摄像范围。我看他的《玉米》系列,看到他笔下女性残酷的命运不可避免地展开,作为女人,心被刺得一痛一痛地。那时候我就怀疑,一个作家,这么客观,是否必要?我还怀疑,能这么冷静地叙说女性残酷命运的人,心中是否不爱女人?是否对女人不公平?这个问题我与作家孙惠芬交流过,我们怀有同样的看法。 这种看法成了我心中一病。写小说时,作家都追求这种客观境界,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毕飞宇做到了,我却怀疑他不爱女人。现今还在怀疑,因为他的小说实在太残酷,他的手上沾满女人的鲜血。那末,我要求毕老师今后写女性时手下留情,为了我们广大的女性阅读者。 昨天,当我答应别人写毕飞宇的印像记时,一刹那,我心中是恐慌的。我从来就未曾想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在我的心中究竟是何种形象。曾经有这种情况发生: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你无意中想起一个熟人,首先进入你记忆的不是美好的场景。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当我想起毕老师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下列两幅场景:场景之一,一个会议上,一间房间,人家向我介绍这是毕飞宇。毕飞宇刚坐一会儿就嚷着要回自已的房间去,因为他的妈妈要到他的房间里洗澡。第二个场景,我在一家杂志社坐着,毕飞宇进来了,带着儿子。他用一副骰子在地上撒,教儿子把骰子上的点数加起来。 就这两幅场景足够我对他肃然起敬,他是孝子,孝敬母亲,孝顺儿子。毕家有子如此,怎不叫人感动? 我马上打电话给向我约稿的那个人,告诉他,想起毕飞宇,觉得他真的好温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