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志如心痛”(二)
姜广平:你更注重以精神的维度来对文学进行评判。事实上,这可能就是一种常识,可惜的是,这一常识却常常为人们忘记或抛弃。如何才能让作家们建立起对精神的追求与信仰呢?总觉得现在的大多数作家,已一步步远离一种纯粹精神。 谢有顺:这是一个时代性的困境,不仅作家需要面对,其他领域的文化人,也需要共同来反思。当消费主义、享乐主义成为大多数人心目中的主流生活,当版税和声名成了衡量作家是否成功的标准,谈论纯粹的精神和信念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英国女作家维吉妮亚·伍尔芙的话说:“我们同时代的作家们所以使我们感到苦恼,乃是因为他们不再坚持信念。”确实,假如一个作家对文学失去了基本的信念,对语言失去了敬畏,对精神失去了起码的追索的勇气,对灵魂失去了与之一同悲伤、一同欢乐的诚实,他用什么来感动我们?一些作家可以把自己的胡编乱造当作是为时代代言,另一些作家则在哪怕最微小的利益面前忍气吞声,甚至丧失尊严,这些可能都是事实。然而,要救治这样一种文学病象,光喊一些空洞的口号是无济于事的,它必须从作家的心灵建设开始——
一个无心的人,或者一个被屈辱的现实所奴役的心灵,肯定缺乏深入钻探人的精神世界的力量。可是,今天的一些作家,已经为自己的写作设置了许多精神的逃路,他们为自己不能进行一种有难度的写作,也准备了许多理由。所以,谈到心灵的责任,谈到精神信仰,多数作家都回避。这并不是好事情。很多人都记得,在“五四”时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作家们对世界的认识,普遍走在时代的前列,那个时候,文学是思想的先声,许多的文化、思想争论,都从文学界发端,进而波及到其他领域的。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作家日益从主流现实中退场,日益丧失思想创新的能力,到现在,作家越来越成了一个平庸者的群体,在许多关键时刻,作家的声音往往都是缺席的。用韩少功的话说,“民众关心的,他们不关心。民众高兴的,他们不高兴的。民众都看明白了的,他们还看不明白,总是别扭着。……以至现在,最平庸的人没法在公司里干,但可以在作家协会里混。最愚蠢的话不是出自文盲的口,但可能出自作家之口。”当“有感而发”的文学越来越少、无病呻吟正在成为新的写作主流的时候,重申一种回到此在、关怀现实的写作传统,重申一种心灵承担和坚持信念的勇气,的确很有必要。
姜广平:您以前在媒体工作,现在到了中山大学,使您的批评会有什么变化吗?我其实一直不太能认同经院式的批评。你的那么多著作,真正具体学院品质的也就是《先锋就是自由》,但仍然充满了太多的“我”。这就使你的批评文章充满了个性色彩。也因此具备了生动的文学元素。而在我看来,学院派们的道统显然缺乏生动与个性。虽然在深度上,学院派们有时候也能够抵达相当的深度。 谢有顺:工作的变化,对我来说,可能会带来一些时间和心境上的变化,但写作的核心精神并不会因此改变。在媒体工作的时候,我没有刻意去制造话题;在作协工作的时候,我没有迁就太多的人情;在高校工作的时候,我没有使自己的文字失去生气和活力——这是消极方面的自我警惕。在积极意义上说,我的批评目标一直是渴望既能准确地解析对象,又能在和对象的交流中阐释出自己内心的图像。我常常提醒自己,无论写什么,都要和你的心有关,都要有自己的观点和感悟,而不仅仅是材料的堆砌。即便是使用材料,也要使用别人不太注意的材料,或者别人即便用,你和他们解释的角度也要有不同,这才是创造性的写作。梁漱溟说“学问贵能得要”,“学问家以能得为要,故觉轻松、爽适、简单。”得要就是心得、自得。我不是学问家,但也知道,做研究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进得去也出得来,要有心得,要有生命的感悟,要和自己有关,而不被知识所累。我尊重学院式的学术文章,它们对知识谱系的梳理,对一些重要问题的考证,可以建立起一种言之有据的写作传统,这种学术训练其实是很有必要的。从这里出发,我理想的批评境界是自由、智慧和创造精神的完美结合,同时兼具“文德敬恕”的美德。有价值的写作,是要把一个真实的世界给人,把人心的温暖给人;真正的批评,是用一种人性钻探另一种人性,用一个灵魂把另一个灵魂卷走。——这个境界,我当然没有达到,我甚至穷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但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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