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的泥腿子老板
郑国庆
《不二》写了一个特别的群体——泥腿子老板。曾经的乡下人经过一番勤苦拼博,在城市站住了脚,成了或大或小的城里老板。与从前的贫困相比,他们的生活条件改善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与此同时,他们的精神是否更加充实,感情更加深沉?他们的人格是否更加健全?也就是说,城市文明给他们的人生、人性状况增加了什么?在中国,那个以城市文明为代表的现代文明,它的真正内容是什么? 事情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满意。秋生、红卫、东牛是同一位泥瓦匠师傅的徒弟,如今在省城都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这些老乡兼师兄弟互相帮衬,互相扶持,在城市营构着他们的人际圈、生活方式。除了继续维持着对家乡吃食的热爱——比如腌菜汁炖豆腐,某些难以更改的生活习惯——比如红卫的喜欢露宿,这些先富起来的农民弟兄同时也积极学习着融入城市生活,作一个地道的城里人。其中一项,就是模仿城市富人的作派——包二奶。“这年头,饭局上没个二嫂陪着似乎你上不了台面。”相对于社会的流行叫法“二奶”,这个“二嫂”的称呼真是既亲切又乡土。 一个叫孙霞的“二嫂”构成了这篇小说的主线。这位与他们来自同一个县城的老乡,对这群人有着双重意义:对彼时的农村学生而言,她是县城里令人仰望的爱娇的小姑娘;对此时的建筑老板来说,她是有求于他们的材料商。这位年近三十别具风韵的女人便成了这篇小说的主心骨。围绕着与她的情感纠葛,小说展现出这些泥腿子老板在城市的生活与精神状况。 孙霞是这篇小说塑造的一位很有特色的女性。她妩媚机灵,长袖善舞,懂得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为自己的生存谋利,但同时,在多年的生意生涯中,她又没有失去真正的人味与同情心。在某种程度上她既是“神女”,又是“女神”;神女出卖肉体,然而对于秋生、红卫、东牛来讲,她的意义绝不止于身体的满足,而且是某种地母般的救赎:她抚平了秋生初恋的伤痛、帮助解决红卫的家庭危机、给东牛繁杂的现实生活开辟了一片柔情的桃花源。 在三位男人中,孙霞属意的是东牛。因为东牛某些自然流露的举动在无意中打动了孙霞:在孙霞的生日宴席他在别人包的是避孕套、伟哥的生日贺仪里老实地包了钱,在一群男人围观艳舞的时分以一件大衣带孙霞回避。孙霞在东牛身上看到了这位男人在进城后仍然留存的可贵品质。这位焕发爱情的女人因此不再与不同的男人周旋,决定只做这一位男人的女人。然而最终,在某个关口上,东牛仍然背叛了这位女人。在与银行行长的交易中,东牛接受行长的暗示,以孙霞跟行长上床做保证,达成两方的利益捆绑。说到底,有什么比男人的大事更重要?在这时候,牺牲一下一个小女子,何况还是一个早已历经人事的小女子的爱情也就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了。 东牛并不是没有体会到出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屈辱。他的发泄方式是到工地砌砖——每逢高兴或难受,东牛都用砌砖来表达他的情绪和感受。作者的这一笔写得相当有生活。每个人,哪怕对生活再迟钝,在某些时候总也有想表达的欲望;文人通过作文,泥腿子老板东牛是砌砖如运笔,在这个时候,在内心激荡又无从说起的时刻,只有他最熟悉的老伙伴——泥刀与砖块默默倾听他不平的内心。 然而,东牛的失落难道只能归咎于城市这个万恶的渊薮?东牛在这城市谋取出人头地的过程中难道不包含着他的主动配合,他在攀登一道又一道成功的阶梯上不自觉的人性变异?正如作者在创作谈中所说:“我的兄弟们都有村庄的烙印,但是进城二十多年了,资本给每个人的身心都刻上了新的密码。”资本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改写着他们的价值观,他们的人性。只是人们多半缺乏自我反思,而习惯性地将自己的郁闷全部归咎于外部敌人——城市。然而城市,莫不正是由一个一个,包括他们这些泥腿子老板的各式各样的人组成? 当然,东牛对城市的积怨未尝没有道理。正如东牛即使已经混得有模有样但仍然要在官员面前点头哈腰——城市的权力阶层才是城市的真正核心。我们以城市文明为代表的现代文明,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一个以官本位为组织架构的社会。这样的城市文明,也许只会催生出更多资本与权力相结合相妥协的东牛、秋生、红卫。在1980年代的乡土文学,城市代表了“文明与愚昧的冲突”不言自明的文明一端,如今乡下人进了城,这个现代“文明”真正带给他们的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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