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砺的现实与柔韧的人心 ——看《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第1期新锐小说家专号 郑润良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好的小说却能带给人实实在在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来自作品对人心与现实环境之间复杂互动关系的微妙把握。通观本期小说,《爱别离》、《藿香》、《走神》、《鲜花行》等作品在这方面留给我们深刻印象。 任珏方的《爱别离》讲述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关于“我父亲母亲”的不光彩的悲剧故事。作品通过第一人称视角叙述“我”对屈辱死去的父母亲,从鄙视、不解到认同、接受的心理历程,最终揭示了父亲是自身鲁莽行为和当时不完善法制环境的牺牲品,母亲则更多死于村人的流言蜚语。但是,“父亲”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强奸犯,父亲与母亲是相爱的,他们在刑场上的离别是一次爱的别离。作品展示了特殊政策时期夸张的法律服从于运动需要对青春生命与人性尊严的漠视。也因此,即使我爷爷也无法认出刑场上的父亲,那是被刻意丑化妖魔化的强奸犯形象。夸张的法律与村人的流言蜚语构成了父母亲及其亲人周围残酷粗砺的现实。但母亲以乞讨为生,终于忍辱负重生下了“我”,我爷爷与我姥爷虽然因为儿女悲剧互相仇视,但最终通过“我”这根血缘纽带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我母亲、我爷爷、我姥爷等人物身上都体现了一种对抗粗砺现实的人性的柔韧与力量。 但及的《藿香》把我们的视线拉到了1949年这个特殊年份。作品为我们形象地诠释了革命给普通中国人带来的冲击与变化。革命打破了旧的阶层关系,带来了新中国,带来了这块古老土地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它的巨潮涌动所裹挟的历史暴力,它的棱角分明、二元对立的僵硬的斗争哲学往往使暧昧的日常生活被划出一道道锐利的伤口。富家太太藿香不得不在新的生活与自己的“恶霸反动”丈夫之间做出生死抉择。最终驱使她作出被动选择的其实是她对立伦医生的爱情。但她不明白,这种选择使她丈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热切拥抱新生活的立伦医生在把藿香丈夫推上斗争哲学的审判台后,自己也难免成为斗争哲学的牺牲品。立伦医生的自杀喻示了这个医生显然有着超越自身医术能够解决的精神困惑。这篇小说似乎有模仿名作《日瓦戈医生》的嫌疑,但它的生动叙述所营造的真实感使这种模仿成为一种成功的尝试。 娜彧的《走神》表面上关注的是两个老人的生活,实质上却指向两种人生哲学的分歧与对照。钟教授奉行的是实用哲学,他一生精于计算,一步一个脚印,最终获得了世俗意义的成功,从系主任的位置上光荣退休。对于出身卑微的钟教授来说,他的一生不可谓不成功。但仔细检点,为了成功,他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牺牲了爱人苏红一辈子的幸福,纯粹出于功利目的的事业打拼也没有给他的内心带来真正的满足感。一旦退休,自然若有所失。这是一种功利计算、明哲保身的人生哲学,得到了实惠,失去了情趣。八十多岁的“老不正经”则展示了另一种人生哲学,他一生任性率真,年轻时为了与美丽的地主女儿结婚甘愿抛弃大好前程,晚年还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老不正经”的境界恐怕很多人都难达到,尤其是在功利氛围浓厚的今天。在现实中,更多的时候,我们就是钟教授,为了一点名利得失斤斤计较,却全然忽视了生命中最可宝贵的情感与关怀。小说结尾钟教授的“走神”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错误,却也是他唯一一次不含功利计算的选择。 王秀梅的《最后一个匪徒》力图颠覆人们的日常想象,展示一个匪徒的尊严。在匪徒马革面前,“成功人士”陈胜利、超市老板小黄、小黄老婆等人都泄露了懦弱、鄙俗的一面。小说对于灰灰和小瓦的匪徒生涯都有合理的说明,遗憾的是,恰恰对主人公马革的心路历程,作品缺乏深入的揭示。李榕的《水晶时间》细腻勾画一个生活在丈夫影子下的卑微女子形象,但小说结尾丈夫的回归、小计的委曲求全虽然保存了家庭的完整,却无法使我们感受到人物内心的独立与力量。 从某种意义上说,吴文君的《鲜活行》中的女主人公林琴就是《走神》中的苏红,是在爱情的功利计算中出局的失败者。小说中扎实绵密的细节、细腻的心理刻画烘托出一位离婚女人的艰辛生活。离婚、做生意被骗、被强奸等不幸接连降临到这个柔弱的女人身上,但她依然能够不卑不亢面对生活,坦然接受餐厅服务员的身份,在粗砺的现实中保持自己的优雅与沉着。
【专栏作家简介】:郑润良,青年文学评论学者,福建某高校教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与批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