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凤伟的叙述相当平实,一如陈官们的慢生活。当然与尤凤伟的叙述相比,陈官的脚步更加的散漫慵懒,当然还有疲惫。不只是陈官、陈东,《魂不附体》中的所有人的脚步几乎都很慢。快的是他们的“念想”,无处不在的欲望挟裹他们的灵魂把身体远远后边。那个算命的,与其说是会相魂,还不如说是知道矿下的危险,矿工的生命随时可能会被葬送。然而,在金钱的诱惑下,他居然甘愿顶替矿长下矿,最终成为牺牲品。算命人本已洞察了一切,并在警醒他人,自己却同样因欲望而丧魂落魄。这是一个极具张力的隐喻。在这里,我们全然看不到道德、人性和精神的光芒,只有欲望在横冲直撞。魂不再与肉体相连,不再呼吸在生命里,人们岂止是因为追逐利益而抛开了灵魂,根本就是早已忘记还有灵魂的存在。尤凤伟的艺术力正在此,实打实地写生活,没有渲染、不做炫技,让人物循着自己的目光前行,不打扰人物的言行,更不站出来发表主观性的议论。叙述的线条清晰流畅,人物关系简洁明了,极强的动作性成为作品的内驱力,从而结构出小说好读的品相。如此圆润饱满的叙事,带给我们的却是“魂不附体”式的惊诧和深至骨髓的痛楚。
二、对传统荒芜与传承的考量
两极化的乡村书写,是这些年文学叙事的重要特征,2012年的中篇小说在这方面更具典型意义。《羞耻之乡》(刘建东)、《无鼠之家》(陈应松)和《漫水》(王跃文),当是此类叙事的力作。冷静地描写遍体鳞伤的乡村,揭露其所遭受污染,是一种声讨与追问,也是怀念曾经的纯净。诗意乡村之美,沉醉于乡村的朴实,是对乡村之恶的反击与淘洗。因而,两者的目的是相同的,以乡村叙事为途径,强化精神家园的集体记忆。
刘建东《羞耻之乡》(《山花》第9期)在本质上算不上真正意义的虚构性作品,而是在移植的基础上稍加抽取完成了对现实的尖锐刻画,以表象的极端行为对生活的某一断面实施了精确打击。或许没有以盗窃为生的村庄,但造假之村是现实存在的。退一步说,即使是虚构了具实的生活,但其里的道德、精神的荒漠化,远没有现实生活惊悚。正因为如此,纵然我们认为刘建东在尽虚构之能,但我们却读不出荒诞。
刘建东笔下的大陈庄,是个盛产窃贼的村庄,人们走出村庄潜入城市,以盗窃为生,以盗窃发家致富。留守的人安然地享受着亲人们做小偷的成果,回乡的车上大陈庄人兴奋而自豪地炫耀、交流偷技。那些道行深的人竟然在村里开办小偷培训班,持续培养盗窃人才。羞耻之乡的人们大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倒是黄登荣这样最失败的小偷,反而受到奚落,被人讥笑;表姐这样的道德坚守者成了村庄的另类,这是以反向的力度状写大陈庄的污浊与荒芜。黄登明是位觉醒式的人物,开始踏上了救赎之路。极具反讽意味的是,黄登明无意中帮了警察的忙,却生出了负罪心里,认为是自己断了乡亲们人的财路。为了赎罪,他送出自己的血汗钱去弥补自己的过失。这表明,黄登明所谓的精神返乡之路其实是不彻底的,不坚定的,内心并没有真正澄明。黄登明精神和灵魂的返乡之路,异常崎岖,步履蹒跚,风雨飘摇,得不到大陈庄人的理解与认可,没有任何人施以援手。原本清醒的“我”也日渐迷失,坠入彷徨的沼泽地。面对大陈庄的沉沦,我泛起羞愧之心,为故乡的羞耻而痛心。可是,“我”又是懦弱的。黄登明给“我”有关局长的秘密资料,我先是不以为然,认为局长是清廉的,后来有所怀疑,但终究没勇气打开那些秘密。在文化意义上,乡村本是精神的家园,对于“我”这样走离乡村进入城市的人,乡村是漂泊中的灵魂的安放地。然而,乡村的美好已不再,只有羞耻在流淌。在精神上,“我”已经无法重回乡村,只能永远地流浪。而“我”单位的局长被“双规”,意味着“我”此地的环境也重度恶化。如此一来,“我”将何去何从?
所有这一切,编织起生存的巨大困境,让人无处可逃。羞耻之乡,不再专指大陈庄,而成为我们生存空间的代名词。从一这意义上说,《羞耻之乡》更具广泛的现实视野和深度的现实关注。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作家看似虚构,其实是真实地切入了生活。他不是打开了潘多拉盒,而是让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视角去审视现实中的潘多拉。
陈应松《无鼠之家》(《钟山》第2期)是部多主题合奏性的作品,指涉乡村伦理的诸多方面,将乡村以及人物置于绝境之中,放任其无序失道。环境恶化、信仰混乱、乱伦、弑父……《无鼠之家》几乎触及到当下乡村生活的所有尖锐问题。可以说,《无鼠之家》是2012年度最让我们心痛又最值得我们深思的作品。陈应松竭力深潜现实生活,准确体检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创伤和民众的病态心理,值得我们尊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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