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的时间,我们却共享着同一个生命世界,体验着同一种生命感悟,文学的妙处正源于此。 世界是一个大生命,个体是一个小生命,小生命寄存于大生命之中。在这个过程当中,生命不断变化,也不断积存,文学记录的就是这个动态的生命史,文心通向的也是人心。人类的生命、性情,留存得最多的地方,就在文学;阅读文学,你就能知道前人是怎么活、如何想的,因为它里面隐藏着一个幽深的生命世界——文学笔下的历史,既是生活史,也是生命史,所以钱穆说,“中国文学即一种人生哲学”⑤。文学笔下的人生是活的、动态的、还在时间长河里继续展开的,读者一旦和文学世界里这些活泼泼的生命相遇,它就共享了一种别人的人生,同时也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了一个确证的理由。这种对生命的独特书写,是文学的高贵之处,也是别的任何艺术门类都不能和文学相比的地方——因为生命不可重复,生命的个体形态也全然不同,这就决定了文学写作必须一直处于创造之中,作品与作品之间,连一个细节也不能相同。人物的遭遇、情感的冲突,甚至饭菜的种类、衣服的样式,每一个细部,都不能重复,这是文学写作的原则。与之不同的是,你成了书法家之后,可以天天写“厚德载物”、“淡泊明志”,这样的句子,书法家一生不知要重复写多少遍;你成了画家之后,可以不断地画兰花或画猫,所不同的,不过是构图上稍作变化而已;唱歌的,可以一生都唱那几首歌;跳舞的,每次表演都可以跳那几出;甚至电视剧制作,都有模式可以遵循。惟独文学,特别是小说,必须完全独创,不仅要不同于别人,还要不同于自己。这是小说独有的难度,也是小说独有的尊严。 按照西方的经典解释,小说是借力于想象和虚构的,但在中国,直到今日,还有很多人并不会自觉区分虚构与真实的界限,把小说当作信史来读的人也还大有人在。一些朋友听说我在福州读过书,总会问我,福州是不是有一个向阳巷,因为金庸在《笑傲江湖》所写的林平之的老宅就在这个巷子里;至今还有学者在考证大观园是在何方,因为在他们眼中,《红楼梦》就是作者的自传;而为了小说所写的虚拟的故事,打现实官司的事就更多了。 这似乎也是一种小说的国情。中国的小说起源于说书,而说书者的故事母本,多数是有历史背景的,这导致很多中国人的阅读心理,至今还不能完全领会虚构这一叙事权力,甚至在骨子里,中国人是蔑视虚构而崇尚自我讲述的。何以中国自古以来重诗歌而轻小说、戏曲?就在于诗歌里是有“我”的,它讲述的也多是“我”的感慨、胸襟、旨趣、抱负,读者是能从诗歌里看出诗人的精神境界的;而说书(包括小说)这种形式,惊堂木一拍,讲的是别人的故事,是无“我”,或看不出“我”的境界高下的,它当然只能居于文学的末流。 现在,这种观念已经改过来了,更多人的已经知道,小说也可以是关乎生命的叙事,同时还是一部活着的历史——生命与历史的同构,是真正的小说之道。借由小说的书写,当下、此时可以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日常生活也能成为永恒的历史景观。你读懂了中国小说,以及中国人在小说中所寄寓的情思,其实就是理解了中国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理解了他们观察世界的一种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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