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说 刘晓闽
蒋峰《手语者》 冉·阿让式的悲壮情怀 蒋峰的中篇小说《手语者》(《人民文学》2013年第1期)原名《守法公民》,描写了一个法律意义上的“罪犯”的“守法”人生。小说借“我”之口,书写了继父于勒的信仰与梦想。 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冤犯于勒,为了洗刷罪名不惜杀死多人越狱出逃。于勒的蒙冤不单因为他是个哑巴,对自己被冤判有口难辩,还因为他有重大作案嫌疑……精密策划又危机重重的越狱杀人过程,颠沛流离又尝尽悲苦的逃亡之路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最难忍受的是自己最钟爱的人(继子“我”)的误解和鄙弃。于勒的内心始终有一个信仰,就是对公正的期待。同时,于勒还是一个始终挣扎于社会最底层的哑巴,他有着类似于冉·阿让的悲苦情怀,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我”替他成就一番大事业,“怎么活在你,但你一定要替我把这辈子我没能力、做不到的事情,全给它干成了!”于勒和冉·阿让的结局不同,于勒的努力最终得到了“我”的理解和认可——明白事实真相的“我”最终感受到:那么肮脏的钱,终于闪耀着圣洁的光了。小说的副线是“我”和美院学生谭欣的爱情纠葛,恋爱中的“我”为了谭欣而苦学绘画。“我”一直认为自己和谭欣是天生一对,可是最终,谭欣却嫁给了她的“梦想”。 小说意外连连,曲折幽深,饱满的叙事张力和特有的蒋氏幽默使蒋峰的写作与众不同。在《手语者》中,你不仅可以读出忧伤、疼痛、苦难、孤独,还会读出爱、真诚、感动、希望…… 杨逍《天黑请回家》 屠狗之辈的仗义 杨逍的中篇小说《天黑请回家》(《创作与评论》2013年第1期)聚焦我们并不陌生的“底层”,故事单一却也紧凑,充满了生活质感。小说不光表现了底层小人物生活的苦难,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人物在面对病痛、债务、逼迫、追殴、婚姻等磨练时的无能为力。他们不得不委身于人,不得不艰难抉择,无奈或者无助,才是他们心里真正的声音。 小说中的“我”一心一意地在城里卖假狐皮制品,为的只是填补因被骗而亏空的家庭开支。“我”不奢求城里人的优裕生活,只求那些爱占小便宜且不大识货的城里人来买我的商品。“我”一心想要早些还完债务,再翻修一下房子——老婆一直在“我”耳边把这事当经念。但是,如此目标简单的“我”还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一开始,“我”凭着一时仗义,答应一个曾买过自己假货的女人做她的“假男人”,为的是阻止她老板对她的骚扰。不料,那个老板最终发现了我与这个女人之间其实并无关系,于是找上门直接要和“我”做交易,他“从屁股后掏出一沓红票子甩在床上”,甚至答应要把“我”的货全包了,目的就是让“我”劝劝那个女人,答应他从此包养她。“我”多想“把这些钱甩在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脸上,可就在我抡圆胳膊的一刹那,我的手不听使唤了,老婆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唾手可及的财富和道德上的谴责在“我”的心中纠结,思前想后,“我”最终毫不犹豫地把两万块钱和卖皮货所得的5000块一起塞给那个叫赵月阳的女人,把她一把推进车里并且大喊着“快走!”…… 古语有云,“仗义每从屠狗辈”,那些危急时刻能够挺身而出仗义助人的人,往往是些最卑贱的底层大众。《天黑请回家》又一次诠释了这样的情形。尽管在物质化的今天,这个似乎“悖谬”的所谓“常理”依然发生着。作为一个小说家,杨逍在小说中鲜活自然而又真实地再现了这一情形,让读者忍不住掩卷深思。 聂鑫森《紫与黄》 让战争充满诗情画意 聂鑫森的中篇小说《紫与黄》诗意地讲述了一场战争,婚姻的保卫战争。美院毕业分配到报社当了美术编辑的紫风,是从丈夫身上残留的一阵异样香水味开始警觉到了某种异常,她发现自己在家庭生活中留下了什么缝隙,让丈夫音宏“走了神,入了邪”。面对丈夫的“出轨”,紫风没有像一般女性那样立即去质问丈夫,或者敏感而又神经质地处处留心,时时戒备,像绷紧了每一根神经要冲锋陷阵的战士。她首先是检点自己,从丈夫的刮胡子、热衷于出差、非常想要个孩子等细枝末节处仔细地思索回味,终于明白自己对于丈夫音宏似乎再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这是一个女人的悲哀……紫风之所以迥异于一般女性而出其类拔其萃的地方是,她善于沉着应对,善于审时度势,善于针锋相对,善于以柔克刚, 她选准了突破点,用准了方式方法,尤其始终对丈夫充满了信任和希望……于是,她意外出现在丈夫出差回来走下火车的瞬间,使那个穿了米黄色外衣的女子悄然而退了。然后她一点一点让丈夫找回了对自己的欣赏、喜悦、爱慕和钦佩,对家庭的依赖和温存,一场惊心动魄的婚姻保卫战,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完胜! 紫风不仅打胜了自己的婚姻保卫战,也使自己脱胎换骨,她找回了青春,找回了自我,甚至找回了自己的艺术品位,完成了满意的画作。 聂先生的小说总是浸润着浓浓的人文气息与情怀,所以他能够从婚姻家庭关系的常态中淘洗出非常态的元素,用诗情和画意去阐述理念,把一个通常令人忧伤痛苦甚至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婚外恋事件演绎得不动声色且婉转悠扬。虽然这场婚姻战的结局多少有些理想,但处于婚姻状态中的每个人或许都能从中悟出属于自己的那个短板或者长板,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院,一对颇具修养的夫妇,一段平平常常的婚姻,一场婚姻的保卫战争……所能给予我们的,远远不止是表面的或者隐含的这些,无妨从各自的灵魂深处去动动脑筋,我们不是还能琢磨出更多值得借鉴和参考的东西来吗? 鬼金《狩猎场》 你是狩猎者还是被狩猎的猎物 对灵魂的追问,对自我的追问,以及对自我的救赎反复、执拗地纠缠在鬼金的书写中。这使得鬼金的写作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却又令人心怀敬意。中篇小说《狩猎场》由当下社会背景下的一场极端事件为切入点,主题依然事关灵魂。“我”挑了黑社会老大吴建斌的脚筋,废了他,不得不亡命乡间的下河坝村,但“我”因此成了名人,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惊诧不安,有人把“我”捧成英雄,有人把“我”当成恶魔……但“我”却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孤独和虚无感袭击了我”,“我”从送葬队伍洒落的纸钱孔洞里“看见的世界是另一副样子:涌动的人群,鬼魅般行进在路上”,“我”开始噩梦连连……这期间,躲在乡下的“我”又亲眼目睹了村里的一场恶性事件,村长和矿长(黑社会老大吴建斌的弟弟吴建刚)勾结,用暴力对待还在读大学的佟家小四替他哥哥讨回公道的行为,几乎是在一瞬间,棺材里的死人(小四的哥哥)被用铁锨铲到地上,佟家小四满脸是血,受伤的村民狼藉一片,哭号不断……联想到村里那个命运悲惨的被俘志愿军老兵,还有被吴建斌派人打成半身不遂的父亲,“我” 觉得他们都像自己亲眼目睹的被宰杀的那头猪,是一个大狩猎场上的猎物,吴建斌和村长们则是狩猎者。 那“我”是谁?“我”的灵魂又在哪里?小说中生活在封闭的自我世界中的“我”于情是为了无辜受打的父亲单挑黑社会老大,打碎了自己原本死水一潭般的生活;于理却又触犯了法律,成为了一名即使去自首,也无人可信的罪犯。“我没有找到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被紧紧地攥在别人的手中,攥在这个时代的手中”。
这时,再去朱弭他们那个乌托邦式的虚无之地吗?在惯性中生活着的“我”当时放弃了那桃花源般的所在,如今有了重归的念头,但朱弭的消失也使得“我”的希望化作泡影。但朱弭所说的,仍在我脑海中回响。是的,“我”要找回自己丢失的灵魂!“我”再次进行了选择,却是再次的犯罪:抢枪、伤人;而后,入狱、服刑。“我”在监狱这个特殊之地,重新寻觅自己,找回属于自己的平静。在得知黑社会团伙被捣毁的消息时,狱中的“我”眼望窗外,“一朵白云呈身体的形状,看着,让我有些伤感,我想,那也许就是我的半个灵魂……”。 正如作者所言,“这个世界难道不是狩猎场吗?我们每个人也许都是猎人,也许都是别人的猎物”。在这篇小说中,从一个角度来讲,“我”作为猎物,在被逼之下被动地变为猎人,又由猎人最后主动选择入狱伏法,变为猎物;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被动变为猎人后却又要受黑社会的剿杀,入狱后却又备受黑道的关注,被他人尊崇。因此,是猎人还是猎物?二者的身份又时常交织在一起,难以区分甄别,“更多的时候,你分辨不清你是什么”。但结局中,“我”最终是打破了这一僵局,不再受这些“命名”所困,走出了原本被囚禁的内心世界,在一系列行动选择中找到了属于自我的一部分;并在过激行为之后的囚禁过程中,对自己的灵魂进行了一场救赎,“看到花开花落,看到水落石出,看到自身散发出来的微光在黑暗的罅际中,是微亮的”。
现代社会中,猎场依旧存在,猎人与猎物也不会消失。但灵魂与自我却能跳出这一格局,不会再在暴力与迷茫中丢失。这大概就是作者用自己的笔试图找到的温暖与慰藉,努力发出的叫喊。就像小说中写到的,“你可以枪毙花,枪毙草,枪毙云朵和星星,但我们不能枪毙我们自己。不能”。是的,不能! 包倬《401》 “小”人物的“大”梦想 包倬的中篇小说《401》(《山花》2013年A第4期)为我们描写了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们“酒后的狂想”,是一个他们“梦里的世界”。 可谓幽深曲折,趣味横生。《401》中的401是一套空房子,但这所空房子承载的却是小说中的主人公——那些小人物们的一个“大”梦想。收破烂的黄大运在无意之间发现了一套被小偷撬锁之后无人看管、空了的单元房,而后他被情人赶出家门,又急于安顿从老家前来的妻儿,因此便偷偷搬进去居住。此后又被房产中介人小侯偶然发现,并在小侯的鼓动下合谋诈骗,将房子以五十万元卖出。最后的结局是小侯独自在出租车上执著地寻觅着独自卷款逃离的黄大运。作品人物心理活动描写细腻,细节处理真实到位,将情节在一个个意外中层层推进,于峰回路转、花明柳暗中,将一个不可能的“大”梦想由不可想、不可能中变为了可想、可能。但也正因这样的“大”梦想并不是世人真正可为的梦想,因此这样一出梦想实现的喜剧也就变成了一场尔虞我诈的讽刺剧。 现代社会中,一座座欲望都市的角落里,生活在社会底层小人物们的欲望在现实这样一座大山的压迫下,便会反弹得欲加强烈,他们的梦想更加异于常人“大”得离谱。要实现这样的梦想,他们会“经常梦见自己变成魔鬼”。因此在《401》中,每一个主要人物都多多少少是“有污点”的人,他们中间有的有道德的底线,有的则擅越了法律禁止的门槛。在欲望与利益的驱使下,在生活底线上挣扎喘气的他们,更多上演的是一出出互用与互欺、合谋与背叛的闹剧。 “大”梦想的成功或失败其实都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可以想象,成功者的梦想实现后,梦魇也将会纷沓而至;而失败者,自己也难逃其咎。故事之外的人与事仍就以其原本的方式存在发生着,在世间,有多少像《401》这样的故事?还有多少像黄大运与小侯以这样的方式状态生存的人?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否也如此,命运又能如何?这才是作者在这个真实的小故事外探寻的大真实。 张策《命运之魅》 往事并不如烟 张策的中篇小说《命运之魅》(《啄木鸟》2013年第3期)以其开阔的历史背景,将一个五代六人家族的如烟往事推至眼前,变得逐渐清晰丰满,令人感叹命运之魅,无法选择。从清末、民国、文革、改革开放直至80后女警郑小婷,这样一个警察世家中,有的为党牺牲,有的在文革中惨死,有的在历史风云变幻中隐姓埋名,到底有怎样的传奇经历使这个家族的命运与警察这个职业紧密牵连?又有什么样的遭遇让他们虽痛苦难言却又矢志不渝?郑小婷带着满腹疑问,叩响了尚未开启的家族命运之门。 小说开始时,是女主人公“我”(郑小婷)在职业生涯与感情生活均遭遇人生低谷时,因偶然的机缘,在母校老校长的帮助下,揭开了家族命运原本神秘的面纱。原来,我爷爷的祖上并非与“我”有真正的血缘联系,爷爷的父亲(陈家二少爷)不过是这个家族的养子,而爷爷的父亲——陈郑之死又与其名义上的哥哥——陈郁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这种复杂深厚的兄弟之情虽然隐藏在不同的人生选择之下,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殊途同归——陈郑是为党工作而牺牲,陈郁最后的身份其实是潜伏的地下工作者。而陈郁是为了获得重要情报不得不在敌人面前出卖了自己的弟弟陈郑,在得知弟弟死讯时,他一夜白了头,并从此隐姓埋名,一人终老此生。“我”正因为对这一幕幕如烟往事的探寻与追究,洞悉到了自己这个五代警察家族命运之间的联系,理解了每个人为职业所作出的牺牲与奉献,了解到父亲因爷爷郑天明在文革中被迫害惨死对其一生为人处世留下的阴影,也由此揭开了自身命运与从事职业之间的复杂关系。无论这命运之“魅”是魅惑还是魅力,均无可选择。小说结尾时,“我”与老爸的关系也在这一探寻家族命运的过程中得以和解,跨越了他们之间原本性格与沟通上的障碍,她也走出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彷徨与叛逆,回警局重新上班。 历史上大义灭亲的故事并不鲜见,但这往往都是因为所灭的“亲”是应该的或者必须的。《命运之魅》的惊人处在于那个“亲”明明是个正直高尚的好人,但为了完成同样正直高尚的任务却不得已而伤害于他,直至把他送入鬼门关!这个“大义”之举太过沉重,太过愧悔了。所以那个本该好好呵护弟弟的哥哥,因此一生都无法解脱……往事并不如烟!这是这篇小说的谜底,也是最震撼人心的地方。 小说叙事独特,以“我”那富有想象力的情感叙事加上历史本身的真实轨迹,使如烟的往事在现实观照中逐渐明晰,将家族几代人命运的碎片在现代背景下逐渐拼凑完整。故事富有传奇性,语言鲜活流畅,“我”的性格描写富有趣味,于全篇家族其他人物命运浓重墨色的描写中添加进了几道亮丽的色彩,相得益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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