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套 张庆国
说叙事的过程,就是设套与解套。中国传统小说这方面少有解释,谈的都是大道理,文以载道之类。伦理说教,因果报应,不一而足。技法谈论得少,要说也就是语言和意境等等。中国文学源远流长的诗和散文,讲究的就是语言和意象之美,我想这就是造成中国传统小说在技法上少有讨论的原因。 中国小说的一个源头,说书,很讲究设套与解套。有文章说过这样的故事:某商贩在茶馆听书,说书人讲到武松准备回家为兄报仇时,商贩有事要外出,着急了,于是请茶馆小伙计送说书人一些银子,请求说书人拖延情节,在三天后他返回时,再讲武松回到家中这一节,说书人慷慨答应。果然,商贩三天后办完事返回,匆匆走进茶楼,恰好听说书人讲到武松将要走进哥哥武大郎家门的内容。 说书人拖延三天,让悲伤赶路的武松,在故事的情节中徘徊,茶楼的听众不为所知,仍听得津津有味,这里面就有说书人的很多技术活。一个绳套多结了几个扣,不露马脚,可见其高明与娴熟。但是,中国古代的文人,即使写故事,也不讨论叙事技术,我想是因为所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淫技是可笑的,凡技术的事都不屑于公开说。有些事只做不说,有些事做了不说,有些事没有做却大说特说,只为显得精神高深。 老外不一样,西方小说讲技术的不少,古典经验记不清了,现代小说尤其爱讲技术。我想这跟西方的科学理性喜好有关,这其中发展出来的侦探小说一路,蔚为大观。博尔赫斯写的一些小说,他自己就是当侦探小说来玩的,发表在报纸上。《死亡罗盘》在词语中绕,在叙事环节中绕,闹半天都是误会,歪打正着,最后等来的,就是那一枪。 好小说的叙事空间不止一层,表面情节下,藏着暗流。大写特写的文字,有时恰好不是正题,不是聚焦处。福克纳的《献给艾米莉的一朵玫瑰》,写凄婉的爱情。艾米莉的家世,傲慢与偏见的性格,早年无果而终的爱情传闻,有声有色,这一层精彩叙事却不是焦点。焦点是艾米莉杀了男友,停尸闺屋,在死亡中艰难延续爱情。这另一层叙事空间惊心动魄,却一笔带过,全部留给读者去想象,震撼力由此产生。 所谓张力说得太多,却少有人说清楚。大道理好说,小知识最难讲,可构成世界的成分首先是小知识,好比构成大楼的元素首先是砖块。张力就是扩张性力量,语言有张力,指语言的叙述有多种含义,叙事有张力,指多个层面的叙事内容,营造出扩张性空间,由此产生更大力量。设套与解套中,不是单线型叙事,张力就强,就可能成为好小说。 好小说当然不是纯技术运动,但叙述语言之美、叙事结构之妙,本身也是文学的重要意义。而且,小说整体的复杂性,与时间、感情和世界的复杂性,是对应的,一个简单的故事不可能深刻。打野猪的小说如果只是打野猪,意思就不大,生命如风,爱如风,人生在风的漩涡中迷乱,闹出不该有的结局,很复杂,也很遗憾,却无可奈何,因为谁都有难处。 [作者简介]张庆国,昆明作家协会主席,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滇池》文学杂志主编,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期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中国作家》、《花城》、《钟山》、《大家》、《天涯》等刊发表过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约400万字,多部小说入选各种选刊和年度选本,获过多种奖励。 (《如风》选载于《中篇小说选刊》2011年第二期实力小说家专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