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深长的故事

2013-7-1 11:14| 发布者: admin| 查看: 2956| 评论: 0|原作者: 郑润良

摘要: 意味深长的故事 ——看《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第4期郑润良说起小说，很多人立刻联想到另外一个词——“故事”。但小说中的故事也有高下之分。作家尤凤伟有言，“故事的质量不在于如何奇崛惊悚，而在于平淡中见出 ...

意味深长的故事

——看《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第4期

郑润良

说起小说，很多人立刻联想到另外一个词——“故事”。但小说中的故事也有高下之分。作家尤凤伟有言，“故事的质量不在于如何奇崛惊悚，而在于平淡中见出深度见出意味，况且即使完全从生活中来的好故事也要经过‘发酵’，而经发酵做出的食品才会呈现出优美之形态，散发出迷人的芳香。”换句话说，把一个故事打磨得意味深长，就是好小说了。而故事的意味深长之处，在我看来，实质是其戏剧性内核背后牵引出的历史、社会、文化、人性的复杂纠葛。英国人贝尔所谓的“有意味的形式”，桢理所说的“故事本身是深刻的”，马拉说小说是“荒诞的，超越了庸常的可能性，同时又合情合理”，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个道理。

仿照“故事”，先从陈谦的《莲露》说起。这是我在《中篇小说选刊》上第二次看到陈谦的作品。同样是写华人生活，我感觉《莲露》比《繁枝》更好，体现在叙述脉络的清晰、表现主题的圆融以及情节背后的历史、文化含量等方面。小说借助心理医师的视角剖视女主角莲露的情感历程与波折。小说及人物内心的两大戏剧性波折分别是：一、少女莲露突然遭遇自小视同兄父的舅舅的性侵犯；二、人到中年的莲露在异国“夫贵妻荣”后意外发现丈夫出轨，出轨对象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处女”。这两个情节貌似意外，却又合情合理。在特殊的历史年代，舅舅与莲露相依为命，成为彼此心目中最亲密的人。这种亲密关系一方面蕴藏了那个僵硬时代无法完全切割的人性温暖，但也潜藏了一种巨大的危险。因为这种关系是建立在两个人物无法与家庭的其他成员（比如莲露与她的父母）、其他社会人群（比如舅舅作为一个男青年本应与其他女青年建立的婚恋关系）建立正常的情感关系的基础之上，因而呈现出一种内在的倾斜与畸形。这也因此导致了最终的乱伦的悲剧发生。这个悲剧的发生的根源无疑与那个扭曲的、畸形的时代直接相关。而莲露的丈夫，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华人中的精英，美国大学的终身教授，曾经帮助莲露渡过了情感危机，却在一次与“处女”的金钱交易中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处女”情结，让人对传统文化的沿袭与国民劣根性的根深蒂固感慨不已。小说中的心理医师“我”最终没有成功救治莲露，这种安排无疑是合理而有深意的，历史、文化给人带来的“内伤”是不可能得到廉价的一劳永逸的解决的。

桢理也是《中篇小说选刊》上经常出场的老面孔。她的作品《烤秋刀》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位目光犀利、笔法细腻的作家。《微博秀》加深了这种印象。与前不久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一样，《微博秀》处理的也是一个屌丝男的都市生存与情感生活，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在感情基调上以悲伤为主线，后者则以幸福幻觉及其虚妄、破灭为主。小说中的屌丝男谢世民是一个食品公司的仓库保管员，小说中他的幸福感主要基于两点：一是通过微博秀，积聚了不少粉丝，粉丝中甚至有一位女警察。二是因缘巧合，酒后乘隙偷吻了自己暗恋的公司第一美女——董事长情人喻小姐。这种他与女警察冰姐网下交往后，冰姐介绍自家的保姆与他相亲，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微博秀”并没有真正提升自己的地位，在冰姐心中，他还是一个只配与保姆相亲的屌丝男。但小说的结尾略显牵强。

80后作家魏思孝的《恋爱中的约瑟夫》带有几分现代主义小说的意味，比如小说主人公约瑟夫这个名字所包含的卡夫卡小说背景，又比如约瑟夫发明的飞行器的寓意色彩。正如卡夫卡的主人公约瑟夫·K受制于时代的无名力量，魏思孝的约瑟夫也无力与整个时代的功利氛围对抗。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约瑟夫对一个女性、对爱情寄寓了全部的精力和想象。但这个女孩张悦其实只是这个物质时代的典型产物——一个物质女性。为了她，约瑟夫铤而走险。他梦想通过飞行器与张悦远走高飞，但飞行器发明出来后，张悦早已消失，约瑟夫和他的飞行器也落得机毁人亡的命运。小说让人联想到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二者都揭示了功利时代爱情理想的沉沦。小说现实指向明确，但在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形式的结合上还显得比较生硬。

黄咏梅的《达人》凸显了底层“达人”为生存而付出的辛劳与艰难。武侠小说迷、下岗工人丘处机在右手残疾后模仿周伯通分心二用，改造摩托车油门，左手驾驶、右手平衡，在石井街载货谋生，其间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也因此，当他面对广场上表演倒立唱歌的歌手时，不由眼眶湿润。丘处机沉溺于武侠的侠义世界，曾经为六个不幸老人鸣不平而在社保局门口贴对联。当他的谋生工具被收缴后，他接受潮州老板的指点向交警队长暗通款曲，终于获得通行无碍的权利，成了真正的“达人”。武侠世界的侠义无异于痴人说梦，现实版的丘处机唯有在权利的施舍下才能逍遥前行。小说讽喻意味浓厚，发人深思！

刘荣书的《双生》中的孪生姐妹苏浓、苏浅外表酷似，却性情相异。苏浓为了个人目的可以不顾姐妹情分、不择手段，但她获得了众人艳羡的“成功”。苏浅重情重义，隐忍谦让，最终却落得声名扫地、流落他乡的命运。苏浓的“成功”与苏浅的“失败”，在功利为上的时代绝非偶然。对他人人格的轻信使得苏浅先后遭遇苏浓、周自明的欺骗。小说通过一个孪生姐妹的个案标示了这个时代人心、价值观念的巨大分歧。

第一次在选刊读80后上海女作家张怡微的作品，感觉海上张派又有传人！《试验》讲述一位上海老年女性春节期间准备家宴的过程。小说在结构上有类于伍尔夫的《达罗卫夫人》，两者皆以一场家庭party为中心，以女主人公一天的言行、意识流动为线索辐射家族历史、时代沧桑。小说在笔法上传承中国世情小说传统以及张爱玲式对家长里短、人物心理探幽抉微的手段，同时带有日本自然主义文艺的色调，以上海女性侯心萍的视角展开对人心变化、世情冷暖的观察。散文化的叙述中并无太多戏剧性突变，但人物关系在迟缓的情节流动中已经发生了微妙而重要的变化。与张爱玲小说铺陈人性苍凉，“一步一步走向没有光的所在”不同，张怡微的小说在描摹人性的隔膜、孤独以及死亡阴影的背景下突出了亲情关怀的暖色。

尤凤伟的《中山装》通过叙述革命功臣之子、商界巨子孟军的家乡之行揭示当下基层县市的政治生态与人文环境。如果孟军接受了安市长安排的“崮城礼赞”工程，那么当年父辈的流血牺牲将成为他今日财源广进的无形资产，而家乡父老也将成为他资本王国的子民。虽然孟军最终拒绝了这一工程，但早有眼红的人一拥而上。孟军的拒绝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孟培仁的影响。孟培仁最终只要求得到父亲的一件中山装与母亲陪葬，使孟军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金钱无法置换的东西。小说以鲜活的言语、细节展现基层县市官商关系、干群关系，以及秦欢、叶红折射出的上流社会畸形的家庭伦理，无不耐人寻味。“中山装”这一物件也寓意无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却已换了内涵。

新锐作家马拉的《广厦无根》描述了一出地产商马钱成功炒作楼盘的喜剧与闹剧。马钱在风水大师的指点下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其营销策略貌似精妙绝伦，实则荒唐无比，却恰恰切中这个时代盲目跟风、崇名重利的脉搏，因此左右逢源，财源滚滚。小说中那棵被连根拔起的千年老树以及题目“广厦无根”已经喻示了时代的喧嚣与虚妄之处。正所谓“越荒诞越真实”，在喜剧式的叙述中，小说为我们观察时代提供了一个审视、反思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