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朗霞养得很娇。 想来也是,寡母抚孤,而这“孤”,又是个小妮子,自然是要比别的孩子,娇惯一些。 后来,在朗霞的梦中,后院,那块“活泼地”,常常无声地浮现出来,就像一只阴冷而诡异的眼睛,永远不肯仁慈地闭上。 二湖洼 朗霞的学校,叫“二完小”。就是“第二完全小学”的意思,也就是说,不仅有初小,还有高小。 “二完小”在小城的东街,是从前城隍庙的旧址。庙里的泥胎神像没有了,而墙壁上却还留有一些残缺不全的壁画。尽管年深日久,这些残画却依然有着鲜明而艳丽的颜色,画着一些仿若戏台上的人物。 每天清早,朗霞和她的同学引娣结伴去学校。引娣家也住在北砖道巷,和朗霞家打对门。引娣姓吴,他们家,大大小小,五个妮子,引娣是老四。不用说,是盼着这个妮子给引来个弟弟。可是,引娣引来的还是个妹妹。一口气五个女儿,让引娣的爸爸老吴,很是沮丧。 老吴从前在南街上开饭馆,临解放前,破产了。如今,他在一家公家单位的食堂里当厨师。他有一手好厨艺,却没有施展的地方:一个公家食堂,做来做去还不就是那几样大锅菜?老吴不顺心,常常借酒浇愁。喝醉了,抬眼一看,一地的丫头片子,更是堵心,觉得自己愧对祖宗,不仅败了家,还绝了后!连个继承香火的人也没了。于是,借酒撒疯,骂老婆,打孩子,砸锅摔碗,弄得女儿们,谁也不愿意在那个家里待着。 于是,水到渠成的,引娣把对门朗霞的家,当作了自己的家。 引娣比朗霞大一岁,却和朗霞同一年上学,两人做了同窗。上学之前,引娣从早到晚,总是腻在朗霞家里,就像一棵移栽过来的植物。常常,到吃饭时,引娣也不愿回家,马兰花就留她吃饭。奶奶虽说也心疼这孩子,可也心疼自家的粮食,有时,忍不住会对引娣半真半假地说: “引娣,下个月我可要去你家要粮票了。” 听到这话,马兰花就对引娣说:“奶奶是说笑话呢。”背过身,对奶奶说道,“婶子,咱不缺孩子这一口吃的,怪可怜的。” 奶奶不知为何,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有一天,引娣的大姐吴锦梅敲开了朗霞家的小门,她手里,托着一只粗碗,里面是堆尖的、鲜灵灵的一碗麦黄杏。她对马兰花说: “婶子,我们学校去农场劳动,这是从树上现摘下来的,给朗霞吃个鲜。” 马兰花忙接过来,一边道谢,只听吴锦梅又说: “我家引娣,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话刚一出口,她就红了脸。那难以言喻的少女的羞愧,让马兰花一阵心疼。她忙拉住了吴锦梅的手,说道: “快别这么说!我家朗霞,就缺个姊妹呢——她俩,就像一对姐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是黄昏时分,西天上,有淡淡的晚霞,巷子里很静,西街也很静。有种朦胧的光,笼罩着这个清丽的小少女,使她看上去又美又柔弱。马兰花愣了一下,不禁暗想,这样一朵脆弱的花,怎么禁得起吴家那种浑浊日子的揉搓? 就在朗霞和引娣上小学那年,吴锦梅也考取了谷城中学的高中。谷城中学是一所重点中学,不要说在谷城,就连在省城,也是有名的。这件事,在吴家,自然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老吴一高兴,吩咐引娣她妈,说:“去,割两斤肉,我今天给咱妮子露一手!”又说,“从前,谁不知道咱‘留芳斋’的酱梅肉,在谷城,那可是在论的:‘至诚号的饼,留芳斋的肉’,说的就是咱的酱梅肉——”可是那天,老吴没等他的酱梅肉蒸好就喝高了,开始激愤地卷人,结果那个庆贺的夜晚,又是以老吴的发疯和引娣们的哭叫而结束。 隔了一条窄巷,这山摇地动的响动,一巷的人,都听见了,更不用说,街门对街门的马家。 暑假将尽的一天,马兰花在巷子里拦住了吴锦梅,把她拉进了自家院门。 “婶儿给你个东西。”马兰花说。 是一件细洋布衬衫,天蓝的底色,上面撒满白色的小花,丁香一般,碎碎的,抖开来,仿佛,一地的清香,缠缠绵绵,丝丝缕缕,扑面而来。马兰花说: “这是用我的一件旧大褂改的。婶儿不拿你当外人,才敢改给你穿,算是婶儿的一份心……你要是嫌弃,多心,就算你没看见它!” 吴锦梅望着那衬衫,许久,不说话。终于,她无言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裳,把那件天蓝色的新衣,穿上了身。真合身啊。已经发育了的少女的身子,迷人而清香的身子,和这件衣裳,是那么地合适,就像一对知己,惺惺相惜。马兰花点着头笑了: “我这双眼睛,就是尺子。” 吴锦梅眼睛一热,说: “婶儿,朗霞真有福气,能做你的女儿……”她说不下去了。 马兰花不知为何也有点鼻酸,她忙岔开了话头,对朗霞说道: “朗霞呀,你要跟姐姐学,将来,也考上谷城中学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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