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的写作

有效的写作

——看《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增刊第2期

郑润良

    在文学日益边缘化的时代，作家何为？小说何为？这应该是一个被反复思考的命题。答案之一或许是作家通过小说这种虚构的形式提供对世界独特的发现。真正的作家不会满足于为大众提供一个个可供消遣、过目即忘的故事，他所讲述的故事应该凝聚着严肃的思考和独特的生命体验，可以唤起读者内心深处的共鸣。因此，我很认同作家计文君在创作谈《我们的故事》中所说的“有效的写作”，“我认为有效的写作，是有贡献的写作，无论是对世界的发现，对人类的精神情感的探索，还是对小说艺术本是的探索，只要有微末的贡献，哪怕是谈不上成功的尝试，都是有贡献有意义的写作，是有效的写作。与此相反，一些纯熟优美的、完整流畅的，甚至不乏感染力的写作，却很可能是无效的写作——哪怕你写得和汪曾祺、孙犁一样好。”通观本期小说，我感觉绝对多数篇什都是有效的写作，因为它们给我带来了一种精神的震撼和长久的反思。

    计文君的《无家别》套用杜甫的诗题讲述一个身心无处安顿的当代人的故事。小说中的“我”从小学业出众，也很有几分才气。博士毕业后因为母亲病重等原因回到家乡的三流大学，因为不善于竞争，不懂得经营，还有着几分《围城》中方鸿渐式的傲气和迂气，连这个三流大学也混不下去，反而成为老同学口中的笑料。而与之相对的一个形象则是他的女友季青。季青没有任何背景，却凭借着精妙的算计步步为营，成为小地方的红人。耐人寻味的是，季青虽然难以割舍自己的初恋情结，继续与“我”交往，却不愿与“我”谈婚论嫁。“我”也深知，季青虽然内心中对“我”非常欣赏，但在世俗的意义上，“我”是配不上她的。“我”是一个清醒的失败者，所以在离婚后拒绝了同事马静的亲近，因为“我”知道凭自己的秉性，“我”无法给她带来她想要的生活。这个清醒的失败者形象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让我们联想到鲁迅笔下的魏连殳等“孤独者”形象。如果说，“我”是这个时代的失败者，那么，季青可以说是“成功人士”的代表。但显然，小说中的失败者和成功人士都没有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胡学文的《第三种传说》同样以第一人称为视角讲述了一个失败者的故事。不同的是，这个失败者无法对自己的处境安之若素。我因为某个偶然的机缘从单位的红人变成一个边缘人，也就是从一个“成功人士”变成了失败者。从此，我的地位一落千丈。妻子开始絮叨收不到购物卡，最终与我离婚。父亲出于虚荣叫我为乡亲们办事成为我的一大烦恼。我的唯一好友是王小灯。王小灯身居闲职，他的妻子却是县领导。我和王小灯的友谊事实上建立在两个失败者的惺惺相惜上。小说中的核心情节是“我”在愤懑和压抑中酒后强奸了王小灯的女同学易华以及之后的赎救。究其实，正如小说中所暗示的，我的强暴行为首先源于自己在精神上被强暴的感觉，我被弥漫于整个社会的“成功”话语强暴了。这套话语占据了人们的无意识，所以，我一旦在单位失势，立即被划分到失败者的行列，成为同事、妻子鄙视的对象。也因此，我才在一种心理的失衡与失控中，强暴了比我更弱小的单身女性易华。小说所揭示的“成功”话语的强势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

葛水平的《过光景》中母女两代人类似的命运令人痛心。然而，更令人痛心的是，苏红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儿子的未来，将女儿的惨死深埋于心，强颜欢笑，面对村邻。对苏红而言，活着比死亡更难捱，但她又必须笑着活下去。底层的苦痛与坚韧在此得以淋漓尽致的表现。

    与《过光景》中母女的命运类似，孙频《无相》中来自吕梁山的女大学生于国琴同样要面对自己残酷的宿命。老教授廖秋良对她的同情和资助最终幻化成一个专横的声音。当她在老教授面前脱光自己的时候她明白了自己总是要为无端的馈赠付出代价的。也因此，于国琴们身上沉重的宿命不是“无相”等飘渺的哲学话语能够解脱的。

    与《无相》中吕梁山的女人通过“拉偏套”来资助家庭相似，吕魁《大城小爱》中的小小在繁华都市中通过网络“兼职”来支撑自己想要的物质生活。面容姣好、言语不俗的小小在来大城市前恐怕对于未来也都曾有过美妙的想象，但低微的工作报酬和前男友的逃离使她只能日复一日地陷入这种畸形的生活中。《过光景》中的苏红母女，《无相》中的于国琴，《大城小爱》中的小小，这些人物图谱实际上都暗示了底层乡村女性在当代都市中的尴尬处境。

    王小鹰的《懒画眉》为我们生动演绎功利时代友情的脆弱，三个铁杆姐妹为了一个伪“古董”撕破脸面，但结尾朱蓓蕾老公乔老爷对千万古董不屑一顾的言语却有几分生硬。李铭的《下蛋的土豆》的主题同样是为利而争，但故事发生在知青时代。海飞的《麻雀》三方斗法，是更为复杂、精致版的《潜伏》。郭海燕的《理想国》是另一种版本的“致青春”，致蔚小壮、李纯们随着国企壮志集团破产的青春梦。小说为我们细腻地剖示了当年下岗的一批年轻人曾经的激情与梦想以及他们在理想国破灭后的迷惘、失落与追寻。

【专栏作家简介】：郑润良，青年文学评论学者，福建某高校教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与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