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范玮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隔着一千六百多年的时光，陶渊明这一声带着酒气的呼唤，仍然响在耳边。

　　与陶氏的“耕植不足以自给”不同，今天已是“换了人间”，田园将芜，胡不“出”？地里没有啥搞头儿了，为什么不出去？陶渊明是农村熬不住了，就出去弄个官儿当当，而且是高兴了就当几天，不高兴就随时撂挑子，有意思的是，他当官有条件，要挑离家近便的地儿。可当今的农人别无选择，到城里去！

　　艺术家陈丹青身居京城，他在多年前就感叹说，如今，城里人倒不必去乡下就能见到真农民了。

　　一窝蜂地逃离故乡，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迁移”现象。我时常在想，那些出故乡的兄弟姐妹，有多少是义无反顾地投奔，又有多少是裹挟在洪流中的迷失。

　　元宝，怀着光荣与梦想一头扎进城市魔盒，再回到乡间的时候，她无法洗净过去，无法面对城市带给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回忆。元宝或许不知道叔本华其人是谁，但叔本华似乎专为她设计了未来。疯狂是回避痛苦回忆的一条出路，最终的回避办法就是自杀，用毁灭生存来毁灭记忆。

　　李唐，一个摆脱了家族神秘魔咒的人，他误打误撞地迷恋上了城市，在城市马路上走走就幸福得不得了。李唐喜欢和城里人较劲，他用暴力行事，制衡曾经“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一切。

　　像费孝通先生形容的一样。农人对故乡的出离，犹如老树上吹出的种子，找到了土地，就能生存。但，出故乡的人，显然低估了城市土地的坚硬。

　　李敦敦，一个被父母遗落在乡间的儿子，他靠孤儿般的怀恨和变异，来抵挡空空荡荡的生活。李唐或许跟元宝一样，不知道叔本华是谁，但他或许明白：一个未体验过父母之爱的人，更糟的是，只体验过父恨或者母恨，他没有什么能力迷恋这个世界。

　　李唐要回来，他要完成乡土中国血缘社会代代相传的——父亲对子女强制管护的权利。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李唐跟陶渊明一样，他要告诉儿子，自己的过往，城市的马路在梦里成了沙漠。李唐要用最笨的方法，让儿子明白父亲碰到的雷区，可以绕过，他用有限的经历，教儿子如何来对待世界，在儿子空空荡荡的生活里填补上，爱。

　　于是，有了《出故乡记》。

　　感谢《中篇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