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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螺蛳

2024-3-28 14:43| 发布者: 中篇小说选刊| 查看: 593| 评论: 0|原作者: 苏童

摘要:   洪家嫂嫂嫁到我们街上来的时候人很瘦,扎着两根辫子,辫子也不粗,看上去有一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男人洪三则是敦敦实实的,长期的翻砂工生涯使他的肌肉非常发达,虎背熊腰的,偏偏又怕热,夏天的时候穿汗衫也要 ...
  洪家嫂嫂嫁到我们街上来的时候人很瘦,扎着两根辫子,辫子也不粗,看上去有一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男人洪三则是敦敦实实的,长期的翻砂工生涯使他的肌肉非常发达,虎背熊腰的,偏偏又怕热,夏天的时候穿汗衫也要把袖子卷到肩上去,穿裤子一定要把裤腿卷到膝盖处,那种体魄,往好听处说是健美,可我们香椿树街的人说话哪里会往好听处说,他们把体魄特别强壮的人称作杀胚。洪三和洪家嫂嫂刚刚结婚那一阵,厂里的人街上的人总要和他开一些类似的不正经的玩笑,你这杀胚样子,不要把人家压坏了! 
  洪家嫂嫂总是在炉子前忙,忙得锅里沙啦啦地响着,锅里有什么好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螺蛳,不曾料到有这么爱吃螺蛳的人,三天两头地炒螺蛳吃,嘴巴吃得累了,所以不爱说话吧。 
  吃螺蛳麻烦,要把螺蛳头剪了,螺蛳肉才能顺利地吸出来,这经验大家都有,怎么看不见洪家嫂嫂剪螺蛳呢?一问才知道,人家是在上班路上买的螺蛳,上班的时候剪的螺蛳,带回家就下锅了,安排得多有条理。女邻居们看着洪家嫂嫂端坐在桌子前,虽然手持一根牙签,但牙签大多时候是闲着的,洪家嫂嫂主要还是依靠吸吮的技巧把螺蛳吃下去,“嘶”的一下,“哒”的一下,堆满螺蛳的碗一点点地空了,另一只装螺蛳壳的碗却一点点地满了。
  洪家嫂嫂和洪三的婚姻生活不和睦,他们半夜里吵架,估计吵的内容有点妨碍风化,就压低声音吵,吵了一会儿没有解决问题,那粗鲁的洪三就打人了,洪三那个杀胚,搬惯钢锭的,下手是什么分量?洪家嫂嫂让他打得叫起来,邻居们竖着耳朵想听她哭闹,等待的结果是失望,洪家嫂嫂要脸面,她只是哭叫,什么难听话都不说。
  洪家嫂嫂虽然保持了沉默,但眼里心里都是恨,大家都看得出来。她不给洪三做晚饭,给自己炒了更多的螺蛳,怀着深仇大恨,“嘶”的一声,恨恨地吸进去,“哒”的一声,又把螺蛳壳恨恨地吐出来,突然把牙签一扔,不吃了。旁边的女邻居正纳闷呢,听见她说,吃什么螺蛳?吃好的,吃虾,吃螃蟹,吃鸭子,吃穷他,才解我的气! 
  洪家嫂嫂其实是个敢想敢做的人,这一点大家都没有想到。后来小夫妻每次吵架,第二天洪家嫂嫂必然在家里暴饮暴食,虽然说的与做的有点距离,她并不总是吃昂贵的东西,毕竟洪三经济条件有限,可是洪家嫂嫂的胃口也是很怪的,那么瘦小的一个女人,怎么能吃下去那么多的酱鸭、油爆虾、白斩鸡?就像她对洪三的报复手段一样,她的胃口和性格一样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洪三没得吃,谁让他总是打老婆呢。洪家嫂嫂吃完了,把剩菜放进碗橱,上了锁,洪三要吃就必须把锁砸了,可洪三也是要面子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让邻居笑话,就经常去小吃店吃阳春面,权充晚餐。
  洪三后来倒不见瘦,说明阳春面也有其营养价值,可是那洪家嫂嫂却一天天地胖起来,街上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原来是瓜子脸,现在变成个南瓜脸,下巴有两层。仍然有人和洪三开玩笑,说,他们夫妻现在倒是般配了,谁还怕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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